苏子宣瞅她一眼,认真道:“只要你好好保管我的玉佩,我定保它周全。”
“那是自然,这等珍奇物事,我又怎会肆意□□!”玉琉璃将玉佩收在袖笼里,又从发髻里挑了一束发丝出来,盖住了空荡荡的右耳,“好啦,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去,娘会着急的!”说着便走。才走了没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笑道:“你也早些回去吧,不然你的爹娘会担心的!”
“我没有娘,爹……也差不多没有了。”他木然地看着她,说。清亮的眼睛里,竟生出一丝迷茫来。
玉琉璃静静地望着他,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同情或是挖苦,相反地,她竟轻轻地笑了笑,说道:“那么我们就差不多是同病相怜啦?很好很好!谁说没了爹娘就要被人瞧不起、就无法好好地活下去?爹娘死了就是死了,但是‘自己’,还是在的。”说着,她又转身离去——这一次,一直进了巷子里,也没有回头。
苏子宣站在柳树下,直目送着她消失在路的尽头。
今日的秋风真是萧瑟得紧,才这么吹了几下便让他感到了直入骨髓的凉意。树梢上系的那银铃随风荡动,源源不断地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
苏子宣缓缓地摊开手,那手心里躺着一只玉蝴蝶坠子,蝶翼上的纹理清晰。便是这只小小的玉蝴蝶坠子,却磕得他的手——不,磕得他的心都痛了起来。
他想他真的越发看不明白那个黄衫女孩的心事了——她才九岁而已呀,怎的,心里会有这么多绕来绕去的东西?有时候觉得她倔强任性得像个孩子,至于霸道,更是异常孩子气的表现。然而,有的时候却又觉得她已在他不注意时悄然长大——究竟哪一个,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想着想着,白衣少年重新笼紧了掌心,握住了那只冰凉的蝴蝶坠子。
不管是哪一个,他都爱煞。
☆、五、沧海月明珠有泪
“哗啦”一声,摆在桌上的一盏琉璃灯因碰撞而发出了轻轻的声响。伏在桌上的人儿缓缓直起身子,睡眼朦胧地看了看昏黄的屋子,突然就清醒过来。
好长的梦境……玉琉璃轻轻揉了揉眼睛,却又绽了一个微笑。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十一年前梦一场……十一年的时光,不算长,也不算短,然而埋葬其中的,又何止是这一些尘封的往事。
琉璃灯燃起一簇黯淡火苗,只映得她苍白的脸色昏黄,玉蝴蝶坠子轻轻一荡,一声叹息便落了下来——那时太年少太懵懂,纵是再怎么喜欢,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其实,他也不是不怀恋的吧……
只是,不管再怎么怀恋,飞鸟就是飞鸟,游鱼就是游鱼。
他们的距离,实在是太遥远。
遥远得无法逾越。
黄衫女子支起下颚,忽然淡淡地笑了。
* * *
“小姐,流尘姑娘请你去她那儿,说是有事要商议。”伴着珠帘掀开的声音,玲珑闪身进来,笑道。
“她怎的自己不来?”玉琉璃皱了皱眉,好笑地说道,“平日里不是来得起劲么——茶叶一骗到手,便不再来了?”
玲珑想了想,笑道:“谁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小姐你还是快点去吧。”说着,她从衣橱里取了件鹅黄坎肩披在她身上。
“那我这就去了——你在这儿好好看着阁子。”玉琉璃起身将长裙抖顺了,径自往门外走去。
“小姐——”玲珑忽然唤了一声。
“嗯?”玉琉璃回过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然而,黄衣侍女却低下头,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天有些寒了,记得别着凉。”
“知道了。”黄衫女子笑了笑,揭开珠帘出去了。
* * *
的确如玲珑所言,天是有些寒了。玉琉璃一步一步地走着,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踩到地上的落叶——真的,已经入秋了呢。
一路上和街坊邻里打了招呼,浅黄的裙摆下面压着白色的衬裙,走一步便起一个褶皱,一波一波地,煞是好看。经过那一夜,她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心情大好起来,也不再为往事所羁绊。
眼看着快要到“流火”了,忽然看到那铺子门口站着一个白衣公子——玉琉璃蓦地停下步子。
苏子宣站在“流火”门口,有些惊诧地看着她。他似乎一夜未眠,眼睛里有血丝缠绕,脸色也是憔悴的。
昨日在楼外楼,是隔着蒙蒙细雨。
昨夜在柳树下,是隔着迷离夜色。
然而,此刻,他们相距不过十几步,却依旧无法看清楚彼此的心意。
玉琉璃看着他。她的眼睛在晨光下显得黑白分明,就像一只猫儿一般,微微眯着,显得有些诡异。似乎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她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见她走过来,苏子宣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还是对她微笑了,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一个俏皮的女声笑道:“怎么,一大清早的你们站在这儿练发呆呀?”他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一身红衣如血的萧流尘。
玉琉璃走过去,也不看苏子宣,直瞅着她,冷冷笑道:“怎么,骗了茶叶过去便摆起架子来了?”
萧流尘吐了吐舌头,道:“我今日也约了子宣哥哥呀——总不能拉着他一起上沧海阁吧?”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指着苏子宣道,“喏——这位是七凤碧玉楼的老板苏子宣苏公子,也算是我的哥哥。”
玉琉璃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帘,忽然就微微一福,低着头轻声道:“见过苏老板——以后沧海阁的生意,还请千凰楼多照应着些。”
仿佛早已料到一般,苏子宣也微笑道:“玉姑娘不必多礼——只是生意场上,本就没有‘照应’一说。千凰楼与贵阁还是该合作时合作,该敌对时敌对的好。”
好一个苏子宣!玉琉璃冷冷瞥他一眼,笑道:“那苏老板昨日约我在楼外楼商谈,究竟是合作呢,还是敌对?亦或是——先合作后敌对?”
“玉姑娘此言差矣,只是生意场上,事事难料,谁又知这一刻是朋友,下一刻会不会变成对手?”此刻的白衣公子已然是那个精明干练的苏老板,丝毫不让她逞半点口舌之快。
“是呀,那苏老板你看,咱们还要不要合作?”玉琉璃眨眨眼,清澈的眸子里有了一股子少见的孤高。
苏子宣也不甘示弱地笑道:“合作与否,全凭玉姑娘一念之间——姑娘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吧?”
“好啦——”萧流尘气呼呼地隔开他们,嚷道,“我找你们来并不是让你们在这儿冷嘲热讽的!”
二人这才发觉彼此的距离是越说越近,不由地都往后退了一步。
玉琉璃问道:“萧丫头,究竟有啥要紧事?”
“还是进去谈吧。”萧流尘撇撇嘴,领着他们进了铺子里。
* * *
精致的陶瓷茶盏摆在桌上,盏中的茶水是略带晕黄的清澈,冉冉升起的茶香弥漫在三人周围,屋角的香炉里也不断地冒出淡紫色的烟,在屋子里氤氲。
玉琉璃以手指叩了茶盏,轻轻摩挲着陶瓷盏面,不知在想什么。她不发话,苏子宣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沉默,双眼注视着茶水,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有萧流尘,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盏,一口一口地啜着,满脸幸福的神情。
“玉姐姐可知道楚朝歌?”喝完了茶水,萧流尘朝玉琉璃眨眨眼,问道。
“就是那个没事总往你铺子里跑的公子哥儿?”玉琉璃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问道。关于楚朝歌与萧流尘的事儿,她也曾听闻过一些。毕竟这巷子里人多口杂,喜欢嚼舌根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萧流尘不提起,她便也不问。然而今日,为何又突然挑明白了?
萧流尘皱了皱鼻子,道:“什么呀,他才不是什么公子哥儿呢!”
“我总不能说他是你的情哥哥吧?”玉琉璃好笑地瞅她一眼。
萧流尘竟也不否认,只轻啜了口茶,说道:“我们要成亲了。”
“什么?!”此话一出,玉琉璃和苏子宣俱是一惊,面面相觑。萧流尘不过十六岁,虽说已到了适嫁年纪,但还是小孩子一个,这么小便嫁人……似乎不妥。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说什么。毕竟,这是萧流尘的选择,她喜欢楚朝歌,她想和他在一起,楚朝歌也乐意娶她,那便成了,他们没有必要棒打鸳鸯。至于成亲以后如何,成亲了便知晓,更是轮不到他们来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