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是玫瑰(8)

作者:何处听雨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谢谢。”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间了。”

“嗯。”他低头,嗓子似乎有点难受,干咳了两声。

她有些不放心:“您没事吧?”

他摇头,微抬下巴指向三步开外的一张庭院椅,似乎慢了半拍后才缓缓说道:“我、坐一会。”

司徒原本想多问一句,需不需要自己陪他过去坐一会,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问不合适,有些关切,只有当苏沥华主动提出需要时才妥当。刚好看到Ken正在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她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回房的路上,她回头张望了一眼,见Ken已经来到了苏沥华的长椅前,她便彻底放下心来。

待她回房后,苏沥华给了Ken一个眼神示意,Ken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手助他起身。

“您还可以走吗?先生?”

他已经说不动话了,只能勉强点头。

也许,他的用药又该作调整了:服药间隔的时间、剂量、品种……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虽然进主屋不过需要上几个低低的台阶,但他就是没有办法跨上去,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似乎不会抬腿打弯了。最后,还是Ken把他背上去的。

Ken替他迅速拿来了药。那些药每天都用药盒分隔好,对应好时段服用。Ken和他都一样熟知。可是最近,他自己也察觉到身体情况起了变化,只是今天更加明显了,还差点在司徒葭澜面前丢丑。

半个多小时后,他感觉自己缓过来了。

房间里的电话这时响了,Ken替他接了起来。

“您好,查侬少爷……”

他眼神示意Ken把电话放到了他的耳边。

“是我。”他的声音还有些滞涩。“你放心,她一切都很好,我会照顾好她……可是你以后到底准备把她怎么办?……”

挂断电话,他觉得自己又疲累又心烦。

明明,应该和那个家的所有人再无瓜葛,连姓氏都已经抛弃了,可偏偏老天他趟了这趟浑水。他终究做不到对查侬的请求断然拒绝啊!

他还记得那个可怕的夜晚,宁夫人趁着父亲不在带着查侬来到这个玫瑰庄园,发了疯地践踏、破坏、剪掉园里的玫瑰。那是苏沥华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日子,他的父亲处于愧疚将她从中国接到身边照料。查侬那会也上了中学,按理说对大人之间的事也多少了解。可他并没有像宁夫人那样做,相反苏沥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悲悯理解。

最让苏沥华想不到的是,当宁夫人抓过他的手企图用剪下的玫瑰花刺刺他的时候,查侬拼命地挡在了他的前面,哭着请求自己的母亲放过苏沥华。

后来,也许是父亲在财产上做了明确的安排,而结果也令宁夫人感到满意,苏沥华的母亲又在不不久后就去世了,宁夫人没了发泄的对象,便再没来玫瑰园闹过事。苏沥华虽然比查侬大了两岁,但因为刚来T国时语言不通,因此还费了些日子学语言,等到大学时,是和查侬同一级入学的,两人同一大学、不同专业,查侬学了财经,苏沥华则学了摄影。

他们参加了同一个话剧社,也因此而熟悉。在大学里,没有人在阻挡他们私交。他们有很多地方兴趣相投,尽管长辈之间有那么多纠葛之事,但他们毕竟只是单纯热烈的少年,而且两个人都发现,不管父辈之间恩怨几何,他们都没有办法做到讨厌对方。

大三的时候,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

苏沥华是以外甥的身份去参加葬礼的。

——是的,在这个国度、这个家庭,他从来没有被承认过真正的身份。

他和查侬不同姓。对外,他只是这家人散落在中国的表亲。

他的父亲口口声声爱他、爱他的母亲,却从他未出世的时候就劝他的母亲打掉他。

她的母亲没有同意那样做。也许是不甘、也许是想赌一把。

基因检测明明白白地显示:她输了。

然后她失去了婚姻。他的父亲有了另一个家庭。那个家里,有一个健健康康的查侬。

他恨过、他真实地恨过他的父亲。可是随着年龄渐长、他的身体在朝着可以预见的方向恶化,他感觉自己的恨意在一点一点的消减。他的父亲也许是对的!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这对所有人,是一种残忍……

“先生,您需要现在放洗澡水吗?”

他有些恍惚,刚才闭着眼,感觉过往的一幕幕让他透不过气来。

“Ken,也许很快,你会需要另一个帮手了。”他连苦笑的表情都有些力不从心地发僵。

“不会的,先生。”Ken眼圈红了。显然他听懂了苏沥华话里的意思——他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也许一个生活助理不能将他照顾周全了。“如果您肯多付一点点钱的话,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得很好,我保证!”

苏沥华心知Ken是有心在逗他开心,便也配合地笑了笑:“到时候我会考虑的。”

第8章

清晨。苏沥华醒的比平时早一些。他的睡眠向来不好,昨天又因各种心绪困扰,更添辗转反侧。病了这些年,身体上每日的细微变化他都很敏感,心里知道恐怕自己又到了要调整药物的临界点。

他试着翻身,却根本翻不动。四肢末端是麻痹的,手腕在发颤,腿脚有些抽筋,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身上的睡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Ken就睡在他卧室的隔间,中间有墙但没有关门,许是听到他试图翻身的动静,还没等他呼唤就揉着眼皮过来了。

见ken也是一脸没有睡好的样子,苏沥华有些自责,费力地道:“等下吃过早饭、你去补个觉吧。”

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还有些不利索。

Ken别过脸悄悄打了个哈欠,道:“没关系的,先生。我不累。”一边说着,一边为他做肌肉按摩。“要先扶您坐起来吗?”

“先把药给我。”昨晚服用的药已经完全失去了效用,此刻的他起身已经十分困难。

Ken给楼下的凤姨打了个电话。平时他倒也不会再另外麻烦一个人送药,只是他感觉得出苏沥华的肌肉很不舒服,他不想停下手头的按摩工作。他此刻的肌张力很高,尽管他表现得尽量克制,但身体上的不适是瞒不住的。

不一会,凤姨上楼接替了Ken的按摩工作。而Ken则很快备好了药物和水,服侍苏沥华服下。

“谢谢,凤姨。”苏沥华感觉好一点后,眼神示意要坐起来。

“您说的什么话,这是我应该做的。”凤姨赶紧往他身后垫了个靠枕。“只是,我毕竟不是专业的,也许您会怪我多事,我还是想建议您考虑一下请一个私家看护。Ken很好,但他不是学医的,而且有时候也忙不过来。”

“是的,我昨天还和Ken说过类似的话。”苏沥华说,“这一天一定会来,我迟早会接受这个建议。”

凤姨眼睛有点红了:“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别这样,凤姨,我一点也不希望你们为了这件事感到抱歉、难过什么的。我是在和你们理性探讨这个需求。在不远的将来,我得承认我有这种需求。我不能缺乏照料,也不能拖垮你们。我的实际状况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好回避的。凤姨、Ken,如果你们愿意陪我一同面对的话,我会很感激。”

半个小时后,苏沥华下床洗漱。

他今天想在二楼的露台用早饭。那儿有一张花园茶几和藤椅。阳光不那么晒的时候,他会坐在那里喝茶、看书、赏花,偶尔也会用餐。

厨娘准备好早点后端上了露台。他的早餐向来很简单:全素三明治加鲜榨果汁。饮食上他有诸多忌口,因此早早就戒除了对美味佳肴的渴望,干脆在吃这件事上一切从简。午餐和晚餐会稍丰富些,早上却几乎是万年不变的组合,让厨娘的发挥空间只剩下“今天鲜榨哪种水果”、“明天的三明治是加哪种酱汁”的地步。

他听到楼下细碎的脚步声,放下橙汁杯,他探头往楼下张望。

果然,这个时间点来的人正是司徒葭澜。

然而她并没有直接过来敲门,而是一路停停走走,时不时凑近对着各色花朵仔细端看,一面看一面还掏出手机比对着什么。

这倒让他好奇心起。

“司徒,”他往下喊她的名字,“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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