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千山(9)

作者:宇文解忧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知道欠你得太多,假如有来世,我祈求上苍不要让我们降生在这里,听说南海很美,那么,就让我去作一只南海里的蚌,而你――就是我心里的珠,就会睡在我的保护里,永远,永远――”

又是长久的静默。耳边极轻的“嗒”一声,慢慢地,龙脑的香辛之气去远了。

我缓缓翻过,想撑起身子,掌心却硌到了什么,定睛一瞧――是那支祥云白玉钗。想必是当日我拂袖而去,小谢便把玉钗交给了皇兄,而他今日又特地带了回来――

我拿起玉钗,那镶银尖端上,一滴血珠欲堕未堕,难道!是他――我移开目光,四下寻找,毯上、榻沿、帐幅,几处大小不一的暗红圆点,一点点排过去,象一记记捶打在人心上。他竟然自残?为了求得我的原谅?还是为了得到内心的安宁?

娘亲――我咬住嘴唇――您的钗上,染了儿子的血,又握在了女儿的手中,这些,您一定都不愿看到吧――

自从娘亲去后,我再没有落过泪滴,此刻,我的双眼仍是一片干涸,但心底那种感觉,那种噬骨的酸涩――我明白,他又赢了。

他是我的哥哥,我们有着同一个娘亲,只要一想到这个,无论怎样努力坚硬的心,都会自动熔化成一滩水,恨不起来,也哭不出来,只能是――

一丝苦笑,一声叹息。

我慢慢展开衣袖,钗尖血珠一跳,便溶进那丝缎上云朵仙鹤的碧蓝海洋里,我抬手,将玉钗轻轻插入了发中。

作者有话要说:就算是旧文没有留言也会桑心的。。。你们懂的。。。

☆、之 塞鸿秋

玄鹤――

这一年的冬,又属于战争。

短短几年的臣服之后,北国突然发难,燕北铁骑如驰风掣雷,接连踏破闪电、婆娑、参商、迷迭、倏忽五城,幽州尽失,而燕州凉州,亦是岌岌可危。

消息传来,举国震动朝野大哗。北王索真,乃是索脱不花之子,塞戈的堂弟,素来与我朝十分亲近,挥师北上之时还曾做过内应,后又经我朝扶持登上王位,此后若干年间,北国几次支借钱粮,我朝皆鼎力相助从未相拒,而北国亦是年年递表进贡,恭敬得无可挑剔。未成想人心不可测,风云骤然巨变,我朝竟落得养虎为患,反遭毒蛇所噬。

这突如其来的背叛和杀戮,实在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也超出了很多人能承受的限度。当然――皇兄不在此列--

侍卫呈上八百里加急军报的时候,我们正在太央池的画舫之上听着小曲,豆蔻年华的俏丽侍女们,驾着小舟在荷花深处逡巡,如蝴蝶一般翩然来去,而伶人唱起的采莲短调,吴语中你侬我侬传递出的柔情蜜意,似于手中软腻金桔融为了一体。这接天莲碧暗香浮动的绮丽柔靡,与万里之外的天摇地动,全然看不出半点关系。

我瞥见那卷上大红封印,知是紧急军情,心中不由一沉,却只见他打开,目光极快地扫过,便投向池上嬉戏的宫女,半晌回过眼,向我淡淡一笑,“又要打仗了。”

又要打仗了――一场巨大的风浪,又将要席卷万里千山南天北地,而许多人的命运,也会因此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流徙,死亡,别离。

――不无伤悲。不管是因为谁,不管,是为了谁。

小谢挂帅,率我朝三万兵马,北上剿敌。

临行前,皇兄亲在得胜门送行,我也随驾在侧。两杯薄酒由我亲手斟来,皇兄接过,将其中一杯赐予小谢,“爱卿,朕候你得胜佳音,凯旋之日,再与你把酒洗尘!”说罢一抬手,那醇厚液体尽入口中,“当”的一声,是他把银杯甩在了地上,只见他俯瞰着城门下坚固如铁鸦雀无声的三万士兵,向天空举起了右臂,大呼一声,“天佑我朝!”

小谢激动地站起,转身面向城下的军队,也举起右臂,那声音如同铁甲一般坚不可摧,“天佑我朝!吾皇万岁!”

三军黑压压地跪倒,齐刷刷地举起右臂,那黑色铁甲下的红色军衣织成了漫天舞动的火焰,“天佑我朝!吾皇万岁!”雄浑的和声穿过都城这南朝的心脏,震天动地。

一针,又是一针,绵长的线在指间蜿蜒出去,好似谁家女子的相思。长亭短亭,何处征人归程?

已是深秋。

小谢果不负众望,率大军接连夺回闪电、婆娑、参商三城,然而迷迭、倏忽两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北军吃了败仗,只躲在城中窝缩不出,一时间战势成了僵局,我军只得城外安营扎寨,与其对峙。

北国的气候,我是清楚的,一旦进入冬季,狂风暴雪吹得人站立不稳。此种战况,还不知要僵持到何时,必要早早作好御寒的准备。我难免挂心,想自己有闲,索性带了府中侍女,亲手为将士缝制棉衣。未想到皇兄见了竟是大加赞赏,下令宫中嫔妃亦要效法公主,带领各宫宫女赶制军衣,借此鼓舞前线士气。

我把最后一个线头结好,剪断线尾,直起腰端详手中棉衣,棉絮絮得紧实,布也好算粗厚,大概还是能抵风挡雪的。穿它的,也许是个甫成年的小兵――稚气未脱的圆圆脸庞,睡梦中还会叫着娘亲――我蓦地黯然,把棉衣轻轻放到了一旁。

就让这一场战争快些结束吧。天若有情,你可知男人们所承受的饥寒伤病,都会千里万里地回刻在他们的亲人和爱人心中,一般煎熬,一般疼痛。

“公主,”是小篆,“左相前厅求见。”

沈宽?我一时疑惑,他不在皇兄跟前出谋划策,来我府中所为何事?

“请他到偏厅,”我站起,缎衣穿得旧了,光华黯淡几分,却散发着一种心安理得的温暖。自从战事开始,我便不再制新衣华饰。其实这与缝制棉衣一样,未必能有多少帮助,只不过是一点与前线战士同甘共苦的心意。皇兄以为此举可嘉,干脆传旨下去酌减后宫用度,以资我军粮秣。嫔妃们被迫节俭起来,面上不敢有违,背地里也对我颇有微词。然而我并不在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无愧于心罢了。

左相沈宽是先帝年间的状元,从礼部员外郎开始一直做到如今的左相,侍奉两朝天子,也是忠心可表的老臣。

“老臣叩见公主,”他见我,急忙行礼。

“免了,”我示意他落座,“沈大人,可有事?”

“公主――”他欲言又止,面有难色。

“讲,”我不喜人吞吞吐吐,微微蹙眉。

“万岁有意软禁谢家、王家、廖家、甄家一众三百余口,老臣离开御书房时,右相慕容正在拟旨。”

“什么!”我悚然动容,前线僵持,就要软禁后方家眷――怎能如此冷漠多疑?

“公主!”沈宽跪下,“老臣以为此举有失民心,故而苦苦相谏,但万岁――”他叹一口气,“老臣只得来请公主出面。”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明净下来,唤了小令,“取朝服来,我要入宫面圣。”

御书房外的小太监见是我,不敢阻拦,只来得及报了一声“公主到!”,我已推门而入。

“鹤儿?”他见是我,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皇兄,”我敛衽行礼,便直起身来,扫一眼他身边的慕容承,“臣妹有事启奏。”

他听得如此,便着慕容承道,“你先退下,立刻去办。”

慕容承听罢便要躬身退出,我看见他手中明黄缎子,一凛,当即喝道,“慢!”指住那圣旨,“敢问皇兄,这又是什么旨意?”

“――”他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笑,“朕已拟旨,软禁谢家、王家、廖家、甄家老小。”

你果然――你竟然――我只觉得失望,深深呼吸,才说出声来,“皇兄,玄鹤知道战事不利前方吃紧,皇兄担忧也是情理之中,但软禁一事,是否有欠妥当?还请皇兄三思。”

“公主!”一旁的慕容承立刻接过话头,“万岁自然是深思熟虑,微臣以为,此举一来可保护家眷的安全,以防他们一旦被敌方奸细掳获,用来要挟我朝,二来也大可激励将领们的士气,为家为国,誓死而战,可谓两全其美之策。”

“真是好笑――”我冷冷看住他,“如今我们兄妹之间说话,也可插嘴了么?”

慕容承被我一震,立时没了气焰,噤声不语,却又偷眼看着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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