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时机到了,玄鹤和亲北国,我宣他再度出仕,他的反应尽在我意料之中,而他此后的表现,亦从未让我失望。
这世上,没有我预料不到的事,没有我控制不了的人,只除了――玄鹤。
唯一的妹妹,骨肉同胞的妹妹,我又何尝舍得她别家去国,往那遥远未知的异乡?可我努力说服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在这样一个沉重的使命之下,所有的牺牲都是有理由的,而所有的人,只要身上流着皇家的血脉,都必须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命运,并以之为荣耀。
我便这样平心静气盘算妥当,以为稳操胜券绝无可失,索脱不花,那个昏庸好色的北王,一定会被玄鹤所惑,而我,而南朝,就会轻而易举得到想要的。
所以,当洛重笛一封密函到了南都,饶是我也微微吃了一惊。塞戈安图,那个粗野的、强悍的、豹子一样的小子,其志在于北王之位,其心,却不觉遗落玄鹤之身。我的女儿是神龙全文阅读
对着那封密函,我沉思直至深夜,是依计而行,还是相机而动?
塞戈安图,犹记他眼中那闪闪发光的野心和欲望,那是如此熟悉,我似乎看到镜中的自己――他,与我,所求所谋所图,皆不止于划江而治半壁山河!他若成为新的北王,于我是不可小觑的劲敌,于我朝便是巨大的威胁,不知耗去心力多少,也无半点收伏的把握。
是灭,还是同?
要灭他,现在还是时候,只需洛氏密报北王,相信北国必定天翻地覆,一场血战两败俱伤,对我朝倒是上好时机,只是也保不得他顺利□□,立时挥军南下乘胜追击,使我军不得喘息,便是大大的不妙。幸好尚有退路,既然他对玄鹤动了真情,何不顺水推舟,以示交好的诚意?稍稍推波助澜,借洛氏之口,将玄鹤私许与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玄鹤,又可会愿么?顾不得许多了,塞戈安图,总比索脱不花要好上几倍吧?更何况,未管谁胜谁负,她已深陷其中不得脱身,甚至,在这场权力的争夺之中,她的立场也会成为两方的筹码,不仅因为她的人,更因为,她代表着南朝的“友谊”――
我拈起一枚白子,轻叩着桌沿,灯花轻轻爆了,我的手一扬,那枚白子跳进棋笼里去,棋盘上,只剩孤零零的一枚黑子,灯下闪着冷光。
黑或白,塞戈或索脱,你们,都只不过是我的棋子而已。
那个时候,我曾自信地以为,无论是谁,都不能令玄鹤稍有所动。她的家,她的国,只在这里,只在我身边。
可是,我错了。
我得到了两三光阴,她,却交出了一颗心,几数城池,北胡尽归,代价,却是她的意冷如灰。玄天印法全文阅读
可笑的是,直到她离去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她竟然爱过。
我一直以为懂得她,却错了。
也许,在命运的面前,每个选择都是错的,而每个人,都是有罪的。
如此数来,我的罪孽,怕是比这太央池还要阔还要深吧。
可我――早已没有了惧怕!老天,既然你要我如此堕落,就要宽恕我所犯的罪恶,我已经付出了救赎,就是这一生一世的安宁和快乐。
我凝视那丝丝涟漪的湖面,水下深不见底,生长着很多的鱼儿,大概无论怎样的罪人,对它们来说,都是无比美味的――
就这样结束,也说不上是件坏事吧?
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而未得到的,此生已注定不会再得到。
人生,一如暗夜行船,任两岸灯火璀璨,我却只得意味阑珊,这来路走得太快,甚至忘记了为风景稍许感叹,然而,再美的夜色,也终只是过眼消散。
前尘,去了,流光,过了,此身――已老。赤瞳印记全文阅读
玄鹤――我默默看向无月的苍穹――多么庆幸,你不必再看到两鬓如霜的我,这样,在你的记忆中,我的身影便将永远无可替代,正如,我心中的你。
天涯海角,海角天涯,在这风雨旅行过的某一个角落,你或许已挣脱了这衰老病残的轮回,而在这些那些心中,留下永不可磨灭的绝世风华。
☆、之 殿前欢
玄鹤――
今春,多雨。
于农人为佳音,于离人,却更添别愁。
我坐听帘外冷雨凄风,静默无言,如此雨夜,何人与话长更?还不是,酒醒烛焰终,明朝,又苟残生。
侍女们早已习惯我这般独自出神,笼了篆香,温了清茶,便悄然退下。只剩我,与这天地风雨,恍惚中,对影同声。
回到南朝,也很久了吧?久得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偶尔想起,也只有空淡淡模糊影子,灰蒙蒙黑恻恻如这雨夜天穹。
或许――是有意的,只为了活下去,只为了这无喜无悲无嗔无恨的余生。
若是小谢听了,怕又要反我一句,“若真是万般皆无,留得余生又如何?”
留得余生又如何――我也不知道,也许,因为没有人再需要我,也没有人再收留我,不管人世,抑或冥间。
“公主――”我回过头去,侍女潋滟奉上茶来,“是安神的甘草莲心茶,您喝过早些歇下吧。”
“唔,”我微微点头,接在手中,潋滟跟了我也有些年头,年纪虽不大,倒是十分老成,也从不多嘴。跟我北上的贴身侍女总有四名,其余三人去年都放出宫禁嫁了好人家,却只有潋滟决意不肯走,我见她坚持,也就顺了她的意,毕竟新人再怎生伶俐,也比不得她知冷知暖。
我喝过安神茶,将茶盏递给潋滟,起身向锦帐而去,却听得“当”一声,竟是她跌落了茶盏,牡丹毯上一地碎青,象丢下花枝惊破了的湖面。
“公主恕罪,”她慌忙跪下收拾那狼藉,我刚要出言阻止,见她玉手一颤,想是被刺到了,却也不吭声,只垂头拣那碎片,我觉得异样,细细瞄她一眼,道,“你抬起头来。”
她迟疑,不敢有违,缓缓抬头,一着眼,那双秋水竟是泫然欲泣,见我讯问的眼神,终是忍不住流下珠泪来,只掩面哽咽,“公主――”
“――”她跟从我数年,未曾如此失了形状,想来是件大事,我正了脸色,“只管说来。”
她抽噎着答一声是,抽出袖筒里的绣巾拭去泪痕,只抬眼在我脸上一转,咚地一声磕下头去,“求公主成全!”
我微微笑了,原来这妮子有求于我,担心我不应,便兜兜折折作了好大铺垫出来,“你不说,我怎么成全?”
她听了这话,方直起身来,“求公主――”妙目只看了我,“――许奴婢入宫!”
“入宫?”我一愣,旋即笑起来,“入宫之事,怎来求我?你当求皇上去。”
“只要公主应了,万岁必是应的,万岁只怕公主舍不得奴婢――”
我听出端倪――皇兄,你的风流债今日要还了,不禁一笑,刚想开口,脑中却是一闪――不对,若是皇兄想要,只管向我开口要来,何需这女子自己来求?听这口气,大约皇兄是许了什么的,既是许了,又何苦支到我这里来――难道,他是故意为之?他吃准潋滟不敢开口?这么说来,他是不想让她入宫?那他,又为何招惹于她呢?
皇兄――潋滟――这两个我从不曾想过会有关连的人,又怎会牵扯到一处?
我心中疑窦丛生,君子有成人之美,然则剔透清明方是美,若是不知就里不分好歹,那只叫糊涂罢了。
“只要你自己愿意,我又怎会不舍得,皇兄也真是的,”我故作笑谈,“你是我公主府的玲珑人,他倒是眼光好,只是平白委屈你这么久――”
“奴婢等得,”她见我有应允之意,难掩欢喜之色,忙道,“莫说三年,蒙万岁不弃,三十年又何妨?”
三年――我心思一动,如此说来,竟是在我北上之前,便郎情妾意了?皇兄若是情系于她,何苦还要放她远随我和亲?他虽不是儿女情长的心性,却也不必做这种可有可无的牺牲,此中大有蹊跷!我尽量将眼神放得平和,“皇兄也太狠心些,偏生还要你伴我去那北国,天南地北一分数载,又是何苦来?若当时便叫你入宫,只怕眼下,都有小孩子叫我姑姑了。”
“是奴婢自己心甘情愿的,万岁担心公主,若是奴婢不跟了去,不管是万岁,还是奴婢自己,都不能心安的。”
心安?潋滟、涟漪、潇湘、潮汐,这四名侍女服侍我多年,各有各的灵巧,各有各的稳妥,怎么少了一个潋滟,皇兄就不得心安了?难道――我一惊,目光唰地投过去,落在她的面庞上,秀净眉眼,未知那底下的心,是否也同样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