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钰如受侮辱,凝着眼收着下巴可怜兮兮地瞧着她。
“行行行,你慢慢返……只要别累着自己就行。”反正平日都窝在书屋里,如今他肯自觉出来照照日光也是好的。
被闻人椿嫌弃之后,霍钰使了更大的力气,插得还是有些弱不禁风,但比上午那批挺拔了许多。旁边的老婆婆拉着闻人椿,颇有心得地向她分享起半辈子的经验:“男人就是欠骂,多骂骂,他们没什么不会做的。”
闻人椿对着霍钰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
要是他真的是她的男人就好了。
啧,她的妄想怎么一日比一日激烈。
插秧子的头一名毋庸置疑是桑武士,不过他不好意思要奖励,于是第一名顺延到了陈大娘的侄子手上。
闻人椿同他们站得不远,见陈大娘侄子意气勃发,捧着个木牌牌笑得十几颗牙都露了出来,也在撞上他目光的时候朗声贺了一句。
“闻人姑娘。”陈大娘侄子顺水推舟,挤过人群到了闻人椿的面前。准确地说,是到了闻人椿与霍钰的中间,“我替你寻到了一匹好马,得空了来骑一骑呗!”他瞧闻人椿想应不敢应,又说:“您放心,这回我已经请示过桑武士了!没人能拦着!”
没人吗?霍钰的唇边冷冷一笑。
只见他俯下小半个身子,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虽没有说一个关于痛的字眼,却是不断倒吸着凉气。
闻人椿口中的“好”字被吞了下去,她顾不得那马是哪里的宝贝,立马绕过陈大娘侄子,只是依靠着本能便将霍钰扶在了肩上。
“我没事。”霍钰低声安慰她。
闻人椿操心他胜过操心自己:“我送你回房吧,今晚得敷药了。”
“你先去看马吧。”霍钰用眼神指向陈大娘侄子。
可闻人椿已经毫无心思了,比起驰骋平原山岭,她更在乎霍钰,哪怕在他身边需要戴着枷锁。
“下回可以吗?”闻人椿抱歉地望向陈大娘侄子。
好在人家是个爽朗人,大方地挥挥手道:“我时间宽松,你提前同我讲一声便是。”
竟还不死心。
霍钰一边搀着闻人椿往回走,一边咬牙切齿地想着陈大娘的侄子。可他从来不问问自己,他凭什么。
大抵人陷于爱里的时候同陷于恨里的时候一样盲目失控吧。
作者有话要说:霍少爷还蛮绿茶的。跟那些“害人白月光”一样,我弱我有理,就要缠你一辈子。
第32章 假扮
治脚疾的敷药需要蒸煮半个时辰才能发挥药效, 里头药材五花八门,煮透后带着一股浓浓酸腥味,像烂橘子和臭鱼干搅碎了混到一起。
闻人椿进屋第一件事, 便是替霍钰将三面的窗户通通撑开。
“不是让你坐着吗?”
“站着更专心。”他算盘拨动得很响。霍钰在霍府的时候也有一只算盘,金子与琉璃珠子铸造的, 但常年束之高阁作为摆设。
“药好了,先敷吧。”闻人椿手脚利落, 已经燃好熏香、铺好床褥, 就等霍钰乖乖坐上床。
“等等。”霍钰却是不配合的。
“二少爷!您的腿到底疼不疼?”闻人椿看他膝盖以下并无打颤, 细细回想起来, 霍钰故作脆弱也不是没可能。
拨算盘的声响停了,霍钰昂头, 理直气壮道:“我难道会没事装疼吗?”
“小椿不敢胡乱猜测。”她偃旗息鼓的速度像是刻进了骨血里,“既然您觉得疼,还是赶紧过来敷药吧。大夫讲了, 不好好休养, 会有恶化的可能。”
这回霍钰听话了, 拄着拐杖坐到了床边, 就是翘脚的幅度嘛, 略微夸张了一些。
闻人椿暗叹, 少爷脾气怕是一辈子改不掉了。
“别叹气了,这腿……只能这样了。”霍钰当她是在为自己的腿疾悲伤惆怅, 也跟着感慨了一声。
他其实一度不肯相信自己要做个瘸子,但久而久之,真的没有什么事情是接受不了的。
只要活着,都能受住。
无非是如何接受罢了。
“二少爷,你得有信心!我在文大夫那边翻到过一本古籍, 说世上有续骨奇药,只要寻得久寻得深,想必还是能寻到的。”闻人椿正认真地在他的膝盖上抹着药膏,因为病患,他右侧的膝盖骨明显肿胀一圈,哪怕是最舒服的时候,也有微弱的疼。所以坦白讲,霍钰不算装疼。“小椿,你对陈大娘侄子可有意思?”他没头没尾问了一句,闻人椿抹药的木勺子差些掉落在地上。
这回她没有明晃晃地回答,只说了一句:“二少爷是不是不喜欢他。”日积月累,她好像也学到了一些说话的本领。
霍钰不由咳了两声:“他有勇无谋,不如桑武士。”
“那桑武士不喜欢我啊!他喜欢苏稚,你很清楚的。”
“如果桑武士心悦于你,你,会跟他走吗?”
“当然走!世上没有女人不喜欢桑武士那样威猛忠诚的男人!”闻人椿纯属胡说八道,压根就把这个假设当成了天方夜谭。
霍钰却是经不起逗了,猛地从闻人椿手上拿过药,非要赌气自己涂。
“二少爷从前不就要小椿找个好郎君嘛?”她不是不记事的。相反的,关于霍钰的每一桩每一件她都记得分毫不差,哪些是不好触碰的,哪些是与她无关的,她不能忘,“就是可惜小椿资质差了些,寻不到太好的,没法使二少爷如虎添翼。”她话里有了自卑之意,霍钰听出来了,不由劝慰道:“你资质不算差,否则小苏不会一眼相中你做闺中密友。”
谈及此事,闻人椿岔开问道:“二少爷为何要极力促成苏稚与桑武士?”
“顺水推舟罢了。只是面上看着我们是最大功臣。”
“你是要桑武士欠你人情?”
“我要的是信任。”
闻人椿目光发亮地眨了眨眼,想要探得更多。
霍钰好笑地看了看她,难得当了回语重心长的老师:“人情不过是一时的。只有建立长期友好关系,让他们把我们当成同类,卸下心防,这生意才能做得细水长流。既然苏稚与桑武士都认为自己是诚恳的好人,那我们就必须证明自己的善心,想他们所想,解他们所求。”
“你……还是在算计他们?”
“只是想让大家省下戒备的时间,各增利益。”霍钰瞧闻人椿垮了半张脸,将她头顶的发髻整个往上拎了拎,“我不谋他们的财不害他们的命,还不满意吗?”
如惊弓之鸟,闻人椿为他的又一次接近慌了心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这是?”
“太太太滑了。”
“这么羞怯,往后要怎么与我假扮夫妻。”
闻人椿庆幸自己就坐在泥地上,要摔也没地方摔了。
日子被风吹起,阴霾赶走不少。
有一日竟然听说苏稚与桑武士要办喜酒了。为之欣喜之余,闻人椿钦佩霍钰,钦佩之中又带了一丝畏惧。
苏稚会选哪一子,要落哪一步,全在霍钰早就画好的棋谱之中。闻人椿是那颗知道结局的棋子,走得多少有些麻木。
陈大娘侄子许是听闻了消息,特地来问闻人椿,可要一同去喝喜酒。
他是受苏稚,准确地说,是准桑夫人的威吓利诱才三番五次来纠缠闻人椿的。
闻人椿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官低一级的滑稽。只因苏稚是出于任性好玩,故而他瞧着并不可悲。
她面露难色,说不了吧。
陈大娘侄子也不恼,憨憨一笑,毕竟这回答亦在意料之中。
闻人椿需要坦白自己的心。她对陈大娘侄子是有好感的,那不是一种暧昧热切的男女思慕,而是一个吃过不少苦的人对一个天天乐呵呵的人自然地亲近。她甚至很笃定,若她同他搭伙过日子,这一生都会安稳太平。
“知道了。”刚听完闻人椿的报告,霍钰并不上心,只在心中记了一笔,就等明日苏稚来学诗词之时,演一出吃味的戏码。
“不过——你瞧着似是有些遗憾。”霍钰撤了笔,说得轻描淡写。闻人椿神色中飘过一丝惊讶,她以为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她。
她摇着头“唔”了一声:“选定离手,不遗憾的。”
“等回了明州城,我会为你择一良婿。”他很喜欢提及此事,甚至,他就像是在害怕什么,要依靠不断地提及此事,教彼此的脑子里都留出一片警醒——逾越雷池,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