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与玉+番外(3)

这倒是同她的想象相差不远。

两人还未相认,旁边候着的娘子里忽然蹿出一位着了魔的,横亘在两人中间,死命地拽向霍钰的胳膊。霍钰有一条腿不好使,重心不稳,险些被她摇到地上。

“咋回事?”王衙役大喝一声,使了眼色让手下将女子束手束脚地加以看管,而后鞭子往地上打了个空响:“都给我安生点,该来接你们的总会来的!别不识好歹,伤了贵人!”要不是看在这些娘子年纪轻轻就被拐卖去渠村受罪,照王衙役的性子,早就让手下上棍棒了。

那被看管起来的娘子怕得立马弃了反抗,只是嘴巴还没合上。

她傻傻地重复着:“我是小椿!我是小椿!我要回家!救我回家!”

他的小椿是不是也这样喊过呢?

声嘶力竭,却无人回应。

霍钰不敢细想。

衙门主吏递来簿子,示意霍钰在最右处签字画押。他摁完手印,才瞧见闻人椿的名字旁边写着一个明晃晃的“奴”字。他心中似有无名之火,可苦于没有来头,只能将簿子愤愤扔了回去。

闻人椿还站在原地,她看着霍钰动怒、叹息,脸上不起一丝波澜。唯有垂在衣缝旁的那只手无知觉地晃了几下,好像烧焦的干瘪的柳树枝,在风中最后一次晃动。

“走吧。”霍钰空出离她近的那只手。

他试着同她牵起,却被躲了过去。

霍钰最终也没有牵到闻人椿的手,每次将将要碰到的时候,闻人椿就会把手缩进衣袖里。正是如此,他才注意到闻人椿身上穿的仍是长袖春衣,破旧麻布裁的,粗糙得很,磨得他一男子都觉着疼。

这样烈的暑日穿春衣,怕是迟早热出痦子。

他心疼地看向闻人椿,目之所及,如丝如缕,皆是藏不住的爱意。可后者却被一只蛾子引走了全部的注意。

好在最后闻人椿还是跟着霍钰回家了。

“她也不是真傻嘛。”王衙役不甘心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闻人椿确实没有变傻,她记得去霍府的路,一个人步子走得飞快。反而是瘸了腿的霍钰,心有余而力不足,跟在后头很是吃力。

贴身小厮劝他坐进马车。

他却难得撒火:“你别管我!快去跟着她!别再弄丢了!”

“大肚婆走路还横冲直撞的?”街上正是热闹时候,闻人椿这么不管不顾的走路法难免与人相撞。

她却还是继续走,继续走,拿出撞南墙的架势,似乎非要头破血流才肯罢休。霍钰只好忍着右腿的疼痛追上去,敛着面子,替她向人道歉。

总归是明州城里讲得出名号的富贾之一,路人看在他的份上大多噤了声,偶尔有个不服气的,也只是抱怨一句:“霍府打哪儿来的怪物啊?”

怪物。

闻人椿心想,这词倒是用得妥帖。

她黑黄斑驳的肌肤,还有硕大诡异的肚皮,确实与这明州城格格不入。

幸而她早就看透了。

她命如草芥。

明州城不会是她的归宿。

她身后跟着的那个男人,更加不是。

第3章 畜生

霍府的门宅重新修葺过,四边围墙高阔极了。

闻人椿在大约还剩三步路的地方停下。她侧头,应当是这个位置,往上数第九块砖,还是她当年亲手砌进去的。

可如今粉饰太多,她只能假装猜对了。

看门小厮是个胆小的主,他虽把闻人椿看作街头乞讨的卑微小人,但没有厉声教训,只将两只眼睛牢牢锁在闻人椿身上。若她不动,他便当无事发生。

很快,霍钰的贴身小厮追了上来。

霍钰也赶了上来。

有他们开道,闻人椿不受阻拦,径直钻进了霍府。

她去了自己从前住的屋子,没什么人气,倒是黄的绿的杂草郁郁葱葱长得热闹。

霍钰到底是仁慈的,没有将她的屋子同她一起丢弃。

所以她不恨他应当是正确的吧。

阖上门之前,闻人椿透过门缝看了眼霍钰,他似乎更清瘦了,此刻紧绷着,就像被死死拧成一股的绳子。还有他的腿疾,似乎也比从前严重许多,哪怕拄着拐杖都没法站直。

不过这些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是个连顾好自己都费力的粗使奴婢,从头至尾就不该替主子操心。

闻人椿的屋子大抵经年累月无人管,纵使关门的时候十分小心,还是扯出了一段难听的撕裂声响。如同有人拿着刻刀在门前石阶上划了一道又一道。

每一道叠在一起,就成了越不过去的沟壑,将一众人等统统隔在遥远地方。

包括霍钰。

跟在一旁的小厮女使皆是面面相觑,他们不晓得来者何人,更不晓得霍钰何以如此紧张。好在霍府家教严明,他们又纷纷将疑惑吃回肚子里。

真是惊动不少人。

闻人椿摸了摸隆起的腹部,心生歉意。她亦是走投无路,若不是为了腹中这条命,她是宁愿死也决计不会再回来。

亥时三刻。

墙外更夫的声音已有疲态,霍钰却还守在闻人椿的屋外。

“主君,夜凉了,回屋吧。”贴身小厮原本不知两人瓜葛,但眼下也瞧出几分故事,于是又说,“已经遣了两位女使姐姐在这儿候着,主君放心,不会怠慢娘子的。”

霍钰屈着手半撑着头,声音不大,却是当即拒了:“我亲自在这儿守着她。”

哪怕他能做的,紧紧是靠微弱月色看向窗户里的一小团黑影。

那团黑影很久没动了,她是否睡了,睡得可还安好。从前睡在她身旁的时候,他总是怪她睡得太沉,电闪雷鸣都可当作耳旁风。后来她睡得越来越差,有时明明被他抱在怀中,还会突然惊醒……

屋内的闻人椿没能成眠。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知是因为换了地方还是因为身怀六甲,今夜精神莫名好。她笃定自己会睁眼到天亮,便也省了翻来覆去的啰嗦事儿,任凭过往经历在她脑中演出第三遍。

屋外时不时传来霍钰与小厮说话的声音。

闻人椿没得选,尽数听进了耳朵。

他说他要守着她。

他的声音随夜色一道变得厚重,带一些暗哑,偶尔咳嗽,显得一旁的小厮更加轻浮不稳重。

怎么当年盖这屋子的时候没请泥水师傅将墙壁盖得厚些呢,闻人椿心想。

她还是起了身,准备将霍钰请走。

此番回来,她无非是想借个安稳的落脚地,并不想扰了他人的日子。

“大娘子,大娘子……”

外头又起了一阵骚动,脚步声三三两两地踏近,闻人椿下意识定在了原地。她粗糙的手就落在门闩上,离开门只差一步。

“大娘子,您怀有身孕,月黑风高路滑,您别走这么快。”

菊儿比许还琼更在意这个肚子,唠叨的速度同脚上的步子一样快。许还琼没有理她,而是直直地立在霍钰与那间屋子中,遮住霍钰所有视线。

“请主君回房歇息。”许还琼稳着言语,福了福身子。

“怎么还不睡?”

“主君不睡,我又怎么睡得着。”

“……我始终欠了她,不能不顾她。还琼,你先回房吧。”

“主君腿疾一日重过一日,我怎能不担心。小椿妹妹既然回来了,事情便有了转机,来日方长,我们定能得她体谅。她在外流落辗转掐头去尾快有两年,回到霍府定要好好休养一番,你纵使守着一夜也是徒劳,不如回房休息,明早请来名医,我们再一道来看她。”许还琼教养十足,有理有据,一旁的小厮女使也跟着劝解。

霍钰被闹得心烦,却又不能发作,一副眉毛皱得越来越紧。

许还琼叹了口气。她微微倾身,伸手替霍钰抹平眉梢。

“钰郎,听说小椿被拐去渠村,其中经历坎坷,我听了亦揪心不已。我知这是我们欠她的,若非当年珑儿突然降生,你本可以……”

“不必说这个!”这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噩梦。仅仅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明明他都听见她的呼救了,甚至都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抓住。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他梦境之中反反复复呼救,然后变成云烟。

“钰郎,此番小椿回来也是菩萨保佑。可你守在外头,女使小厮围坐一堆,你不能好好休息,她也不能好好休息,何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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