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和实验的最终目的是服务于不断变化发展的现实,从一个理论研究者的角度来说,救活一个人的成就感足以抹杀所有失败带来的怅惘和痛苦。
克维尔的生命每一步都在迈向危机,西斯那时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S级哨兵?”约翰挑眉,他放下手中的刀叉,脚踩着隔壁桌子的栏杆,伸手从桌洞里掏出一份纸质文件。“看看,国家实验室做的相关数据范本。”
隔空传递的文件落到西斯手里,他惊讶于约翰居然能弄到S级哨兵的分析数据,看了两分钟才意识到这份数据的宝贵和可怖:被摊开的、鲜血淋漓的事实。
“就一点都没办法延缓S级哨兵的病情吗?”西斯看着触目惊心的数据折线和相关分析,细密的痛从心上传来。
约翰未置可否,他长叹一声,脱力似地倚靠在悬浮椅的椅背上,随着动作撩起的白衣印上褶皱。他偏头看向西斯,对着旁边精神体稳定剂方案的光屏努努嘴,轻声道:“要是有办法,我还有必要研究那个吗?”
西斯沉默下来。
他觉得约翰说的挺有道理。
而后几天,西斯像着魔了一样每天从早到晚都待在实验室不知捣弄什么秘密物件,消息不回、约饭不来、上课总翘,就差直接把寝室搬到实验室里。
他们的哨向赛仍在进行,但场上的西斯总心不在焉,不是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沉思,就是托腮直勾勾盯着哨兵看,那眼神活像要把人解剖了。
泼墨的黑夜掩映繁星,实验楼边小路行人寥寥无几。西斯靠坐在实验室的饮水机下捧着计算板奋笔疾书,文件和书籍散落一地。他埋头进行自己的学术活动,全然没注意有人进来。
滑动门开启时近乎无声,克维尔一踏进来就无处落脚,暴风过境似的遍地狼藉刷新了他对混乱这个词的定义。哨兵看着满地奇怪的瓶瓶罐罐,抬头寻找自己的向导。
他的小猫咪这是掉进了垃圾堆吧?
他该怎么找到它呢?
远处,一声闷响吸引了克维尔的注意,他小心翼翼挪腾脚步,手里拎着一盒水果走过拐角,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西斯。
向导的姿势太过散漫,有些像风餐露宿在街头巷尾的小混混,黑白制服满是褶皱。他跪在地上伸手去够旁边的一份文件,纤细的指尖在灯光照耀下在纸面投出清晰的影子。
精致的锁骨暴露在克维尔的视野里,他一脚前迈,抢先拾起那份西斯需要的文件。
光影细碎、交叠,西斯手里还夹着支光感笔,他扬起头来看,这才发觉克维尔正蹲在他面前:哨兵身高腿长,蹲下时像矫健的老虎弓起脊背,闲散的姿势又富有张力。清澈的水蓝色眸子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影,西斯在克维尔的眼中看到了流露惊喜表情的自己。
“你怎么来了?”西斯笑着出声。
“带着夜宵来奖励辛勤工作的学生。”克维尔把手里的水果盒抬起给西斯看。
饮水机台上放着西斯用过的空纸杯,开关待机状态已经保持了十分钟,估计是这人本想过来接杯水,结果半路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转回头又开始算方案。
现在也不是学年论文完成期,怎么突然这么废寝忘食呢?克维尔不解。
“这里很乱。”西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几天没换的衣服,难为情地小声说道,顺便趁着克维尔转身的功夫整理了下发型。
“的确,你在算什么?”克维尔瞥了一眼西斯手里的文件,一眼扫过去没太看懂,全是数字。他单手把西斯从地上拉起来,走向饮水机把被冷落的水杯灌满。
西斯觉得精神体稳定剂的事情不该告诉克维尔,一方面,这件事不过是一个新理论的苗头,何时成为事实还未可知,且现在的他不一定能成功;另一方面,骄傲的哨兵从未向他寻求过保护、亦没有对他说过任何有关未来的事情,尽管只要向导略微动脑子就能猜到。
克维尔总把自己的小世界保护得死死的,一点也不透露给别人;又或许是安全感不足,让他不得不谨慎游离。
“课程作业。”西斯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随口道。
这借口看似真实,克维尔没深究。
介于有重要的人来参观他最近的“新住处”,向导总算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逼迫自己从漫天数据中抽离出来,享受下短暂的空闲。只不过当克维尔随手拿起一本《论如何处理猫科精神体之间的关系》时,西斯的耳尖悄悄红了。
“课程作业还要看这个?”克维尔似笑非笑,他们本身坐得就近,哨兵一抬手就能碰到向导的指节。他故意扬了扬书面,无害地问道。
见鬼,他怎么随便看别人的专业书呢?西斯心里气结。
他前几天去图书馆借了好几本精神体维稳和暴动治愈方面的专业书,都零散堆在克维尔够不到的地方。西斯主观上是不希望克维尔看见的,因为那些书名都太直白,类似《从向导角度分析完全治愈哨兵暴动的可能性》,聪明如克维尔肯定一看就知道西斯在做什么。
但如果克维尔发现了也无所谓,大大方方说明就好。只是这下克维尔拿到了他逛图书馆时随手拿的小读物,解释起来就有点麻烦。
正经人谁看这个?正经人不都看《追求高岭之花哨兵的一百方案》吗?
“私人爱好。”西斯抿了口水杯里的水,又道:“我,猫科动物。”
“可这明明说的是猫科精神体之间。”克维尔假装自己智商负数。
西斯:……
西斯:“我,猫科动物,兼精神分裂。”
克维尔:“哦。”
西斯抬手叉起一块苹果,伸手堵住了克维尔的嘴。
深夜的人总比白天更加多愁善感,西斯坐在机器上和克维尔聊天,眉目一转便能将哨兵收入视野。许是距离过近,心动都变得清晰可察。
克维尔似乎对西斯先前说的一本关于哨兵可拓宽性作战的书籍很感兴趣,他被西斯指挥着去书架找书,找了半天仍没发现踪影。
难道是他记错了?西斯皱眉。
他跳下机器,晃悠着走到克维尔身边跟他一起找。
“我应该没记错,就是在A区的架子上,蓝色书脊。”西斯说道。
寂静的实验室里大部分运转机器都已关停,帝国学院哪怕在星际时代仍保留着使用纸质书的习惯,许多年长的学者认为这样更贴近人类获取知识的最初渠道与传统,人与书籍的接触能够加深这份连接,包括寻找灵感与知识。
书籍区的灯光比不上外间实验区明亮,却在昏黄中平添柔情。西斯从一排排架子前走过,仍没从自己印象中的区域找到那本书。
怎么回事,是他最近用脑过度记忆力退化了么?
西斯百思不得其解,他踮起脚仰头去看上面那一排书架,眼前的事物突然被一阵暗影笼罩。
紧接着,炽热的呼吸便钻进他的脖颈,身后人的体型比他健硕、高大,压迫感十足。
伸在空中试图向上摸索的指尖触及一个干燥温暖的掌心,西斯的指腹已经按在书架边缘的铁牌上,只见那人的手掌掠过西斯所在的位置,向上握住了一本黄色书脊的书。
身后那从胸腔中鼓动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听在向导耳朵里简直要在他心上激起电流浪潮。西斯身子一晃,毫无征兆地后退一步,霎时被克维尔圈在怀里。
“我找到它了,但不是蓝色书脊。”
哨兵的声音平静、毫无波澜,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
疯狂跳动的心似乎只有一颗,它属于向导。
“可能我记错了。”西斯向前靠了一步,整个人快要贴上书架。在他身后的克维尔隐藏唇角勾起的弧度。他这时才绅士地退后一步留出安全距离,体贴地道:“无妨。”
暗光洒在西斯的发上,让漆黑的色彩都变得柔软许多。西斯的耳尖红得彻底,他稍微偏头,让身后的克维尔看不见他的表情。
是因为靠得太近,才会慌张心动吗?向导想。
克维尔把西斯送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以至于看门的老大爷都用一种疑惑又暧昧的眼光盯着克维尔,似乎在奇怪为啥小情侣约会还有半夜回宿舍的,行为规律着实难以捉摸。
他目送着西斯上楼后才往回去的方向走,打开腕屏,看见了几条一直没来得及处理的消息:约翰·缇奇,他的远房亲戚兼主治医师,在来帝国学院之后主动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而且无关病情、纯属私人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