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黎野:“……”
陈黎野灰暗的眼神这才突然亮了一下,他转过了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自责你自己是没意义的。一个人出地狱后,停留在外面的日期都是被定在一个期间内的,比如三到五天或几小时到一天之内。上次你们两个一起进去,是因为他也到时间了,也就是纯粹的巧合罢了。这次你才刚出来,不可能会这么快再进去。”
谢未弦说:“我还是那句话。林青岩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也不会怪你的。”
“这都是命,你改不了别人的命的。”
最后那一句话就有些一语双关了。
陈黎野眼神又一下子暗了回去。他什么也不想说了,又转回过了头去。
“没有人怪你,陈黎野。”谢未弦说,“只有你自己在怪你。”
“……放过你自己吧。”
“……”
陈黎野没吱声,但他感觉眼眶里又湿了。
他周围没有参与者,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崩溃和自责,也没有人看得出他的崩溃与自我折磨。
只有谢未弦知道。他不仅知道,还十分地清楚陈黎野在想什么,更看得清他在怎么折磨自己,这世上有且只有他能把陈黎野从深渊里捞出来——无论多少次。
陈黎野吸了一口气,抹了两把眼睛。
“别抹干净,想哭就哭。”谢未弦伸手摸了一把他头发,说,“我在这儿呢。”
陈黎野哽咽着说:“可你……要走。”
“……”
谢未弦垂了垂眸。
你看,他其实也很明白。
他们都明白,谢未弦久留不了,他这条被地狱延续了两千年的破命早已经走到终点,只是在靠着地狱苟延残喘罢了。
总有一天要走的,总有一天要消失的。
总会有那一天的到来。
谢未弦把毛巾拉下来放到了一边,低下身去揽住了陈黎野的双肩,又把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说:“至少现在在。”
就只看现在吧。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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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爱别离(十一)
陈黎野又在谢未弦怀里呆了片刻。
但他这次没有痛快的哭出来,也没有在他怀里久留。他在谢未弦呆了一会儿后,就把他的手推开了,说:“我去睡觉。”
谢未弦:“……”
谢未弦没说话,转头目送陈黎野回了卧室。
陈黎野轻轻关上了门。
他不像昨晚那样反应激烈,但谢未弦明白,陈黎野还是不接受谢未弦要离开他这个现实。他明白这个事实,但明白和接受是两回事。
再加上林青岩的事……
谢未弦皱了皱眉。
*
卧室的空调开得很大,温度也很低。
陈黎野躺在床上,空调的风就对着他的脑袋吹,吹得他感觉脸有点发凉。
他吸了吸鼻子,把自己整个人都裹在了被子里。
陈黎野闭了闭眼。这半天发生的事太多,他昨晚又通了宵,总共才睡了两个多小时,一躺到床上,他就感觉眼皮越来越重。
他睡着了,但睡得很不踏实。
他梦到了林青岩,梦到在铁树地狱里第一次见面时林青岩向他做自我介绍,又在暴雪纷飞的雪村里顶着风向他喊着解释地狱里的NPC设定,以及在石压地狱里他又被陈黎野当做测试谢未弦的工具,满脸欲哭无泪的搞笑样子。
如今看来,当时再平常不过的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心酸又悲凉。
陈黎野睡得很不踏实,他感觉很冷,头也有点痛,但醒不过来,就这样不断地做着梦。
他梦到林青岩举着手机,给他看了一张大海的照片:“你看!”
陈黎野:“……这什么。”
林青岩坐在他对面,把手机收了回来,一边搅着杯子里的饮料一边笑着说:“海南岛啊。听说那地方海特别蓝,清凉得很,可漂亮了。我老婆特别喜欢海,我总想着带她去看一次。这儿离海南那么远,所以我就总觉得得给她个惊喜,就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想等生日或者什么纪念日的时候再带她去,结果每次不是我没时间就是气候不合适,拖到现在,彻底去不了了。”
“所以人啊,就不要等什么机会了,谁知道机会和意外哪个先来。”他笑着说,“你可别学我,趁早领着你们家那个去一次。”
陈黎野嘴角抽了抽,说:“算了吧,我把他从家里拎出来都得费好大力气,现在更不可能了。”
“是吗……没事,你放宽心。”林青岩说,“我的意思就是……你别给自己留遗憾,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你别给自己留遗憾。
陈黎野突然感觉额头处暖和了起来,但很快,又变得十分冰凉。
陈黎野从梦里醒了过来,他慢慢地睁开了眼,入眼就是谢未弦的双眼。
谢未弦正把额头抵在他的脑门上,在试他的温度。
两个人离得极近,谢未弦只要再低低头,他俩保准能嘴对嘴亲上。
陈黎野:“……”
陈黎野一愣,一时竟然忘了动弹。然后他才感觉到自己头疼的厉害,嗓子也冒火似的疼,浑身都不舒服,还有点想吐。
陈黎野醒了过来,谢未弦丝毫没有被当事人当场抓住用这种方式测体温的尴尬感,他好像十分习以为常,又抵着他的额头待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地抬起头,眉头深皱起来。
陈黎野张张嘴想说话:“你……”
他刚说话,就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沙哑地厉害。
“恭喜你。”谢未弦说,“你没躲过正义的制裁,发烧了。”
陈黎野:“……”
还正义的制裁,这破词都是从哪儿学的。
“空调给你关了,我开了窗户。”谢未弦转头看了看窗外说,“这种暴雨天你在外面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睡觉还作死开了空调,温度还调的死低,不发烧才怪。”
陈黎野没吱声,他感觉谢未弦说话越来越有现代人的味道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皱了皱眉,然后往被子里钻了钻,翻了个身,背对着谢未弦,整个后背都写满了“滚出去我不听”。
谢未弦热脸贴了冷背,一阵无言后,又说道:“……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喝,你中午还没吃饭,我去给你做点,都病成这样了,先暂时跟我和解吧。等你病好了,我保证除了进地狱不出现在你面前。”
谢未弦说着就转身走了。
就在他要离开卧室的那一刻,背对着他的陈黎野突然闷声说了一句:“你不是要划清界限吗。”
“……”
“你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陈黎野沙哑着嗓音说,“那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领着他回家给他擦头发,怕他生病让他赶紧去洗热水澡?
为什么要等他洗澡出来再给他擦干头发,宽慰他说不是他的错?
为什么要抱紧他,为什么会担心他会生病,为什么会比他自己还早发现他发烧了?
你不是要划清界限吗?
“你不是不要我喜欢你吗。”陈黎野哑着声音强装平静,但声音却仍旧微微发抖,“……你干什么啊?”
“……”
谢未弦站在门口停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过去了很久之后,他才喃喃着说了一句:“谁知道呢。”
“我只是看不下去你一个人。”谢未弦侧了侧头,说,“我狠不下那个心。”
陈黎野没有吱声,但空气里能听到他颤抖的呼吸声。
谢未弦默了片刻,忽的笑了一声,自嘲一般。
太可笑了。
说要划清界限的是他,不准对方喜欢他的是他,可现在看不下去对方伤心难过,选择任他依赖甚至主动去让他依赖的也是他。
这世上哪儿还能再找出来一个比他更混蛋的混蛋东西。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两千年前他境安侯上阵杀敌无数,守夜人鸦更能制裁审判所有罪人,他自认为是个心够狠的人,面对什么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无情得要死,可偏偏面对陈黎野时,他是怎么样都没办法狠心一下。
……真是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