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番外(36)

作者:湘池/jodl1945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父亲当时那么气怒,事后却又原宥了自己。元頔想,我何以还能对他心生猜忌?

想罢,元頔胸中块垒尽消,又不舍得就此离开。见父亲桌上理得差不多了,不能借着侍笔墨的名义留下,便问道:“兕儿的文章父亲看得如何?”

元猗泽闻言反问道:“不是你说夜深沉不急一时吗,同我说这个作甚?”

元頔被他的不解风情气得一滞,随即又想人人皆对他曲意逢迎,他又哪里识得这陷于情爱的婉转心思,还是挑明了为好。于是元頔道:“我说这个只是想同你多呆一会儿。”

元猗泽果然微微蹙眉,说道:“那你直说便是。只是都到了就寝的时候了,你呆这儿作甚?这几日歇得如何?”

元頔先回身将门关好,随即将元猗泽身下的木轮车推向床榻,而后道:“许培语多夸张,我夜里睡得挺好。”

元猗泽缓缓道:“你还年轻,思虑甚深难免消耗心神,于你长久无益。”

“我明白。父亲近日来是不是觉得卸去钧枢之担,人松快许多?”

元猗泽嗤笑一声:“这么说我还得谢过你了。”

元頔转身屈膝伏到他身前,仰着头望向父亲:“天地明鉴,我非恋慕权势,只是我心之所向须此孤注一掷。”

元頔神情专注,元猗泽抬手抚着他的额顶道:“凡事不可执着太过。”

父亲袖间的香味袭来,元頔心起涩意,垂首道:“你总不会以为我不懂这些吧?”

“若我爱的换作这世上其他任何人,则早该成我掌中之物。”元頔轻笑一声,“非我自矜,是不是?”

“独此一人,‘求而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元猗泽忍不住道:“那你求而得了呢,又能如何?”

元頔将头枕在父亲膝上:“我都不敢想,还不曾想过。但像现在这样就好,只我们两个人,你允我爱你,允我肖想你的身体,也愿意听我说这些话。”

元猗泽的心被莫名拉扯,他沉声道:“只当我是你的父亲,便做不到吗?”

元頔摇头:“你是我的父亲,也是其他兄弟姊妹的。我愿意同他们分享来自父亲的舐犊之情,并愿意以长兄的姿态回护关怀他们,却不可能容忍有其他人分割你的情爱。从我见到你和博原君相拥的那个时刻起我便明白,我常于燕州望月怀远,所念者为何。从前我以为我念的是洛京风物,是自小成长的太极宫,却原来是你。”

念及往事,元頔不胜感慨:“初识情爱,我心知荒唐,也有过深感绝望的时候。我时常会想为什么要这样?我该不该绝了这念头?我能不能尽忘前事?可我做不到,也便不想这么做了。我有智慧,有韧性,也有真心,元猗泽,你说我该不该得上天眷顾叫我如愿?”元頔说着这个话抬起头来望向父亲。

元猗泽被他点了名,实在陌生,因着这停顿,元頔笑道:“元嘉润?还是七郎?”

元猗泽想了想:“这些称呼我太久不曾听到了。你虽然说做不到只当我是你的父亲,牵系情爱欲念于我身,可是那些不都是源于我是你的父亲吗?我的少年时,我所历种种刀光剑影,我的冷酷狠毒,你从无经历过见识过,你爱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元頔欲出言反驳,元猗泽摆手止住他:“你应当想想清楚。”说罢元猗泽拉他起身,缓缓道,“诚如你所言,你本该心愿有则必成,是人皆趋鹜的情人,那又何须执着于无望的求索?”

“情爱若逆风执炬,非但有烧手之患,亦有燃尽之期。”

待董原取回蜡烛,见元猗泽已经离了书案到了榻前,便上前道:“大家是要歇了?”

元猗泽背身对着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董原又想起搁在门口的那盏宫灯,问道:“是殿下来过?”

元猗泽不答,董原便晓得是他,奇道:“许培怎么将灯落下了?”

“他一个人过来的。”元猗泽缓缓道,“他刚走不久。外面路上湿滑,不知道许培是不是候着他,你提灯过去看看吧。”

董原微微摇头,提着这盏灯又出去了。

夜阑犹无寐,对元頔来说又是心绪纷乱的一晚。

第二天元頔本已准备吩咐人马动身,要将元续押回洛京严加管教,结果山下守卫的回禀叫他有些意外:“大公主来了?”

但转念一想,元续离京纵是再三封锁消息,大妹却不可能全无所察,何况驸马陆萍君亦非等闲之辈,必是循着元续的踪迹一路追到了金明山。

想到这儿元頔便道:“请上来,小县主年幼不近生人,身侧乳母侍女无须盘查。”

待吩咐下去他亦起身去秉父亲,但心里觉得事情凑巧,兄弟姊妹几人竟是齐聚金明山,连姣姣都来了。他随即想起今年遗漏了小妹兕儿的生辰礼,时近中秋恰是团圆之时,倒可合家一聚补贺一次生辰。这么想着,他便往父亲休憩的院落去。

昨夜董原追来,元頔知道这是父亲的吩咐,便在心中想:我以爱相报,情理之中。

等无量山庄众人皆得到了大公主一家前来的消息,尤以元净徽反应最为热烈,喜道:“太好了,我还不曾见过姣姣!”

“我这个姨姨要准备些什么?”元净徽连忙问冯珣。

冯珣见公主一改昨日颓色,便笑道:“殿下自己还是孩子呢。”

“不管,我找找有什么做见面礼。”元净徽又想到父皇,“大姐姐说父皇可疼姣姣了,他若见了外孙女势必心喜,真好。”

冯珣见到喜形于色的小公主,心中盼着帝王一家能长久和睦,却又不免叹息这多半是不可能的。

待载着元道徽和女儿姣姣的步辇到了无量山庄门前,元頔和元净徽已候在了那里。

怕姣姣受凉故而步辇上支着幔帐,直到元道徽下了步辇,元净徽才见到乳母手里抱着的小童,一时喜道:“大姐姐,快叫我抱抱姣姣!”说着便跑了上去。

姣姣在乳母手里咿呀作语,天然喜欢元净徽这么大的漂亮人儿。

元道徽不管她们姨甥俩,上前向元頔行礼,正色道:“未知太子哥哥在此,萍君去安置人马,稍后便来。”

元頔看妹妹虽带妆但难掩风尘仆仆之色,蹙眉道:“何须你这样舟车劳顿?”

元道徽一时黯然:“我既为长姐,亦不能任之不管。四弟他?”

元頔朝元净徽招手道:“外面露重,你们快些进去。”

善为堂中三代同堂一派祥和。姣姣被元猗泽抱在手里,不哭不闹睁着湛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外祖父。

元猗泽欣喜不已,直对元道徽道:“小儿一日大过一日,这么多天未见,姣姣一下子就长大好多。马上要学走路了吧?”

元道徽犹沉浸在父皇安好的喜悦中,纵夫君陆萍君一路上再三宽慰她亦心忧,这时候方展颜应道:“是呢,等断奶了便学。”

元猗泽同姣姣贴了贴面道:“乖孙姣姣,我是你的外祖父,你认得我是不是?”

元頔同陆萍君相携走到善为堂门口的时候正见到元猗泽托举着姣姣逗得她咯咯直笑。陆萍君忍不住道:“想必当年陛下宠爱夭夭亦是如此。”

元頔看着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却迈不开步伐。

他远远望着堂中沉浸在天伦之乐之中的父亲,不免去想若此时抱在怀里的是他的孩子,父亲一定会更高兴。

父亲为自己精挑细选了太子妃人选,自然也怀了抱孙之念。他是那么喜爱孩子。

元頔止步不前,陆萍君也不做声,随在其后。

他与东宫自幼相识,后又结郎舅之亲,自认算是比较了解其人。太子元頔出身高贵生来顺遂,为人处世可谓仁人君子,有圣君之象。这样的一位储君当无阴鸷之念,却不知缘何起悖逆之心。妻子是太子亲妹犹不敢想象,他便更难窥得其中真相。而圣人有意放纵,更是透着古怪。

只是陆萍君唯忠君之念,心知不可随意揣度上意,便只管宽慰妻子。

门外的人站着不进,元道徽、元净徽姐妹便起身去迎。元頔方觉自己发怔,缓了脸色进去走到父亲身前。

这时姣姣正捉着元猗泽的衣襟不放,低头往他怀里拱。

元猗泽被她磨蹭得生痒,忍不住笑道:“她这是在找什么?”

元道徽微窘地上来抱过姣姣递给乳母,轻声对父亲道:“她这是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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