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须你护?”元续挣脱她的手,回头深深地望着泪涟涟的妹妹,冷冷道,“当我没有来过,你让山下人马放我走。”
元净徽同他四目相对,忽然讥诮一笑,抹了眼泪重新坐回案前,翻开书页道:“你走不了。”
元续指着她寒声道:“元净徽,你好得很!”说罢拂袖而去。
心中震荡难平,书页上的字越来越模糊,不多时,泪滴一颗一颗落下晕开了字迹,善为堂里只剩下女孩的抽泣声。
这一头元续怒而点齐人马出庄,却被无量山庄的府兵拦住。
元续挥鞭在山庄门前喝道:“吾乃魏王,谁人敢拦?”
府兵们得了主人之命,既不答话也不退让,一时成胶着之势。
正在元续意欲突围的时候,他眼神一掠身形僵住。
远目下山的石阶近处,潮水般的人马布列开来,其中一架五采华盖分外醒目。
元续见状向府兵之首狠狠甩了一鞭,将那人的脸几割为两半。汩汩的血自伤处淌下,那人却不为所动。
元续不由得仰天大笑:“父皇果真是疼惜他,把这样的豪横汉子都派到明康身侧了。”
说罢他扔了鞭子,纵马跃到石阶旁的平台处,似笑非笑地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路望着太子元頔坐上步辇拾级而上。
元净徽也得了消息,知道四哥鬼迷了心窍,顾不得方才说的气话,急急冲出了山庄,一眼便看见元续的挑衅模样。
元净徽气怒交加,吼道:“四哥你作甚,还不下马行礼?”
元续自然不从,元净徽大步流星来到马前,伸手便要拽他下来:“我看你是迷怔了,该找太医给你放血,再胡闹下去小心命都不保!”
两兄妹推推搡搡,元续又不敢施大力,倒是眼见着要被元净徽拉下马来。
元頔自然瞧见了这荒唐的场景,忍不住按住突突的额间,挥手叫步辇行得再快些。
等步辇停下,元頔厉喝道:“你们两个成何体统?”
元续元净徽两兄妹下意识停住手,元净徽上前拜道:“明康见过太子哥哥。”
元頔下了步辇,扶起她道:“叫你在里头等,出来作甚?”
元净徽正要回话,见到还坐在马上一脸冷峻的元续,顿时气得无话可说,只躲到元续身后眼不见为净。
众人皆拜倒,唯元续十分突兀。
元頔背手道:“魏王殿下,如何,要孤来拜见你?”
元续梗着脖子道:“东宫驾来,好大的排场。”
元頔嗤得笑了:“竟比从前能说会道了些。元续,你给我下来,乖乖进去,我只说这一遍。”
他背手笑得温和,身后的元净徽却本能觉得不妙,探出脑袋瞪着眼睛暗示元续。
兄长积威甚深,元续心里发憷,但不愿意在手下面前露怯,故而硬撑着与东宫叫板。
元頔笑意渐敛,缓缓道:“元续,你听到没有?”
元续攥紧了缰绳沉默不语。
元頔舒了一口气道:“我是以兄长的名义劝导你,你此刻下马同我进去,则一概不究。你若执意要与我较量,待会儿坐的可就不是马了。”
“听到没有,四哥你快下来!”元净徽急出了哭腔。
元頔抚了抚她的额顶,对元续道:“小妹眼睛这么肿,是不是你惹哭的?”
元续一时语塞,半晌嗫嚅道:“是她同我吵架。”
“混账!你是哥哥,她是妹妹,你倒是有本事和妹妹吵起架来了?”元頔不耐烦地朝他招手,“好好地自己下来不愿意,要人擒你是不是?”
元续自知势弱,只能乖乖下马。
元頔这才环顾四周,沉声道:“都起身吧。”
那个脸被元续鞭伤的府兵垂着头,但是元頔元净徽都留意到了,元净徽甚至被吓得轻呼一声。
元頔挡在元净徽身前道:“你们先进去,善为堂等我。元续你该同我交代什么,好好想想清楚。”
元续不情不愿地同元净徽一道进门。元頔走到那被伤的府兵身前道:“魏王年少,行事难免冲动。这一鞭你受之无辜,但不得心存怨恨,记住了吗?”
那人拜道:“属下遵命。”
元頔指了指旁边的人:“领他下去敷药,向许内监支五百两银子并孤玉韘一枚,待金明山职守完毕后回京可自择去处。”
安抚了伤者,元頔便去料理不成器的弟弟。
此时下方华盖中还坐着一个人,正透过幔帐冷眼打量着山上的情形,正是元猗泽。
元頔身影消失后他放下幔帐,一时气怒难销,将元頔同他下了一半的棋盘都打乱了。
思忖了半天,他唤董原道:“吩咐下去,我要下车。”
董原忙命人取来木轮车,给元猗泽披戴好幂篱后由两个精壮兵士另择一条土路推上山。
董原跟得有些气喘,元猗泽温言道:“叫你乘步辇了。”
董原摆手:“臣是内监,怎么能逾制。陛下安心,不妨事的。”
走了半道,董原扶着一块大石轻喘道:“陛下先行,臣随后便到。”
护卫元猗泽的人得了元頔指令,不敢放董原单独一人,便留下了两人相陪。
董原也是无奈,目送着元猗泽的木轮车上山,一边对着两个兵士打哈哈道:“我这么一个老阉人,还能跑了不成?”
这两个人自然认得大名鼎鼎的内侍监董老,连忙告罪。
董原也不过一句牢骚,扶着大石头喘了几口气正准备走,忽然身后有人试探的声音传来:“董老?”
董原一凛,回身向下望去,只见一头青皮老驴上驮着个青衫书生,再一觑眼细瞧,连董原都有些惊讶:“博原君?”
那人点头,董原心道:坏了,今天这都是什么事。
第32章
杜恢在这里意外见到内侍监董大人,便迅疾反应过来,熙宁帝定也在此。
想到这儿,杜恢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见前方有辆两个力士推送的木轮车,在湿滑的山路走得颇为小心。杜恢心中一凛,又带着难以压制的狂喜,手上微颤着勒了勒毛驴的口缰向上走。
董原拦道:“博原君怎么在这里?”说话间他不自觉向上望去。
杜恢反过来问他:“董大人是随圣驾前来?”
董原心道我如今这副模样也不甚威风,有什么好说的,但旋即又换了面孔沉声道:“正是,博原君若无召还是回去吧。”
杜恢微微一笑,沉定的样子叫董原起了疑,暗想难道陛下与他有约?不然杜博原何以会恰巧在此处。
杜恢跃身下来,将驴子让给了气喘吁吁的董原,扶着不明就里的董原坐上去,自己在前面牵着,不由分说便去赶那辆木轮车。
董原第一次骑驴,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杜恢笑道:“董大人安心,这老驴性情温顺,您只管坐着便是。”
这下省了不少功夫,董原挥手喊道:“陛下!”
元猗泽惦记着后面的董原,所以也没有走多远,听到这声音回身向下望去,透过幂篱的薄纱看到他正坐在一头耷拉着耳朵的毛驴背上优哉游哉向上走。元猗泽觉得甚奇,命人停住木轮车移到道旁,安心等董原上来。
等那头毛驴款步踏过最后一个小水坑,元猗泽看清了那个牵驴的人。
正在这时董原也颤巍巍跨下驴背,朝杜恢道声谢,跑到元猗泽身前放低了声调道:“陛下,是杜郎君。”
元猗泽听他这个称呼觉得奇怪,细细认了一会儿“咦”了一声:“杜博原?”
这时杜恢也上前拜道:“臣杜恢见过陛下。”
元猗泽只觉得董原真的老糊涂了,随意打发了这人不就好了,还坐上人家的驴子跑来通秉。
想到这儿元猗泽揭起纱网,打量了一下垂首恭敬的杜恢,缓缓道:“免礼。你怎会在此处?”还过了值守岗亭。
杜恢回道:“臣任本县教谕,荀仲明老先生回乡后便由我接手明康公主的课业。”
元猗泽看着这个姿态内敛的青年又问:“县教谕?”
杜恢神色不变,语气寻常甚至带着些羞赧:“此前醉酒误事,吏部考评得了下……”
元猗泽微微颔首,笑了笑:“你本来就是这样不羁的性子,倒也不意外。只是怎么一贬数级成了流外官(1),你兄长那里如何过得去?”
杜恢听着他的口吻心中一热,回道:“我素来不成器,兄长请了家法后也无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