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道(59)

作者:五泉溪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翟贵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笑了一下,说仝书记这些都能比高论低,但有一点你忘了,不能比也没法比,那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苗得雨条件越好,关系越厚,越走路摸着□□,瞻前顾后,我老翟赤条条船轻水清,反而成了优势。老仝从言语里窥到他的自信。与他碰了酒杯,说自信固然重要,但如果你们俩龙争虎斗起来,苗得雨后面的那些关系,自然会站出来帮他说话,这些人有的是领导,手里有一定的权力。翟贵没有等老仝说完,亟不可待把话抢过来说,这是你们当领导的思维,像我这样光脚的人,什么都不在乎。到时候,谁帮助苗得雨说话,我就鼓动群众把矛头指向谁,当领导的最惧怕的就是有人吆喝他,一吆喝,就把伸出的头缩了回去,有谁还敢帮着说话?老仝说无理取闹,政府打击不会手软。翟贵说我当了那么多年的村干部,知道政府里领导们怕什么,更知道怎样去应对。老仝对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翟贵说这些话的时候,老仝脑海里飞出许多画面。他知道翟贵是铁了心要通过集体上访夺回村里的权力,而且对于他来说,上访是手里唯一能打出的牌。但根据什么出牌就全凭他自己琢磨了。村里的事情那么多,剔剔捡捡也只有从三方面入手,方能一口咬到包子馅。

一、把村里的陈年旧账翻出来。村里是一股理不清的乱线,随便牵出一根线头,会越扯越乱。这是村里争权最常用的方法。但对于翟贵来说并不是最佳的方法。苗得雨也会把翟贵当支书时的问题,像乱线扯出来缠在他身上,两边都扯出乱线往对方身上缠绕,就把一切缠乱了。这种方法有利方面是翟贵不在台上,如果出了问题各打五十大板时,把苗得雨就会打下来,就等于两人又在一个起跑线上;不利方面也是不在台上,不在台上就比苗得雨掌握的资源少,需要拐许多弯抹许多角,才能把事情转圆满。暂且跳出他俩不说,对仝世德这个主管部门的党委书记最有压力的是,如果村里乱了,板子会直接打在他的屁股上。

二、把拆迁中的问题扯出来。之前,四婶的事情已经让区里领导头痛,如果翟贵把拆迁中的这些事拿着手里不停到各级上访,对村里影响几何不评估,单这些就够城建局的局长袁风喝一壶了,酒力大,还会熏到主管这项工作的老陶。翟贵以此上访,似乎初衷与推翻苗得雨风马牛不相及,但上访多了村里乱了,上级就会加大整治力度,把各种因素通盘综合考虑稳定问题,包括动苗得雨的职务,到那时把他的支书拿掉也是水到渠成的事。顾左言右声东击西是上访常用的方法,用这种方法不战而屈人之兵,不与苗得雨开战就把他拿下了,是较为理想的办法。

三、把村里旧村开发从后厨端到桌面上。这是一道特别的菜,从开发开始各路人马跃跃欲试,老梅捷足先登获得开发权,但这道菜不是老梅独立完成的,有人给这道菜加过盐有人加过糖,有人加过生抽有人加过味精,百味杂生。如果翟贵说这道菜有问题群众吃不下,鼓动村里到处上访,领导们就只能迁就退让,害怕殃及池鱼。假如翟贵把握好火候,把领导们和苗得雨与这道菜关联起来,苗得雨灰头土脸离开是大概率的事,领导们也不能风止树静。这种方法是打牌里最妙的一种,风险小效果好,但却要面对一个人,那就是老梅。老梅是河里能游泳陆地能走路的双栖人物,翟贵会在心里对他摁了又摁,摁后,还依然固我吗?还天不怕地不怕吗?

仝世德喝了几杯酒,有些兴奋。想把前两种情况也都拿出来一一点评,分析哪些是利哪些是弊,又害怕他脑子不能领会自己的意图,去避重就轻。他的意图是倾向让翟贵去实施第三种情况,把菜从后厨端到桌面上,但又要把自己置于事外。这些毕竟不是虚构的情节,对话入座自然难免,假如有一天翟贵得了势,胳膊伸进别人的袖筒里,把他亮了出来,让他背个阴一套阳一套表里不如一的恶名,跳进黄河洗不清,更重要的是他会被里面涉及到的领导和老梅们报复,这些人收拾他就像玩一样。老仝想了想,决定要把自己隐起来,就说当下的事情表不同里同,如地上五股六岔的河流,尽管流向不同流域不同,有的直有的弯,最终都能流进了大海。我就讲讲我老家的事吧。

老仝的老家在伏牛山深处一个小山村里,他讲的事是村上的事。老仝所居住的村偏僻到他大学毕业在城里当领导还没有通路。村里穷,村干部没有人愿意当,支书一当就是二十几年,二十几年里大家相安无事,没有觉得支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有鼻子别人有鼻子,他长眼睛别人也长眼睛,直到有一天,村里发现大型萤石矿藏,一切都发生变化。

一个当兵的年轻人回到村里,要当支书。支书说我刚媳妇熬成婆婆。不愿丢手让位。年轻人就拱动一帮人告状,说支书利用职务之便,把村里上上下下一条沟的鸡都吃光了。支书说不是我吃的。年轻人领着人到乡里上访,又扬言要去县里。乡里领导怕给县里留下赖印象,就给支书做工作,让他以大局为重往后退,把位置让出来。支书说往后退,可以,但我要到县里说说,鸡都是乡干部吃光的。乡里领导两为其难,决定磨道里找驴蹄,找年轻人的不是予以打击。年轻人惶惶不可终日。

有人给他出主意。说告吃鸡的事不痛不痒,要告就告修路的事,从乡里到村上的公路国家下拨那么多钱,修条豆腐渣公路。都知道公路是乡里修筑的。年轻人一磨方向,乡里就嬎了软蛋,任由年轻人领着人到处告状,却不能硬起手腕处理,像搓麻绳似的搓来揉去。后来,年轻人领着人到省里上访几次,给县里脸上抹了黑,县里领导非常生气,责成有关部门按闹访处理。这回年轻人淡定自若,说处理便处理吧,我一个光头老百姓,不在乎啥,但我要把在村上非法开矿滥挖乱采破坏生态,县里和乡上有关领导纵容包庇的事说一说。年轻人这么一说,县里领导就变了腔调,说农村问题宜疏不宜堵,让下面人去做化解工作。又这样拖来拖去小半年,得到的结果是村支书到萤石矿上班,负责协调与村里的关系,按矿上管理人员发工资。支书知道上面看萝卜挖坑,想让把位置腾出来,在心里一摁觉得自己不吃亏,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也不去上班,矿上却按矿里的职工发工资。

年轻人先进入村里当干部,过了一段时间,这件事都饭剩茶凉了,就磨成了支书。有一次老仝回老家,年轻的支书请他吃饭,酒桌上,老仝说货比货,要扔掉,人比人,气死人,邻村的支书把村里两条沟的鸡都吃完了,村里上访告他,不但毫发无损,上访的人反被拘留了几天。而你,不但没有事,却成了坐在这里吃鸡的人。年轻人笑笑,说我与他们的区别在于,他们只知道把绳拴住鸡身上,停留在吃鸡不吃鸡的问题上,而我把绳勒在各级领导的脖子里,说修路的事说开矿的事,勒着谁谁知道疼,便不敢对我轻举妄动了。

老仝把故事编到这里,翟贵还听不出里面的意思,一个劲磨着圈让老仝拿主意。老仝把酒杯高高端起,与他碰了一杯,先一饮而下,说起场吧,再喝就成了糊涂蛋。说完,没有说其它话,走出了包间。撇下翟贵一人在那里。

翟贵回到家,越琢磨老仝讲的故事,越觉得故事里有故事,比照村里的一切,一下子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更感觉到老仝的井深,自己那根井绳,无论怎么伸长都触不到他的井水。

显然老仝是默许他上访的,而且暗示他要把绳子勒在领导的脖子里,勒到哪个领导的脖子里呢,又从哪里勒呢,他需要静下心好好想想。他的目的是把苗得雨从位置上拱下来,做个像老仝面前吃鸡的那个年轻人,至于其他的领导与他毬不系蛋不连的,他还不想把场面铺大,得罪太多的人。

只是不知道从哪里下嘴。旧村改造里面埋的硬土疙瘩太多,他这一把犁耙还一时难耙平。当初因为与苗得雨有矛盾,故意拿他一把,拿一把也仅仅是拿一把,不想让他又吃肉又喝汤。老梅却从上面找领导,一层一层来打招呼。假如里面没有问题,为什么老梅急得像热锅上蚂蚁把工作做到他头上?而且让领导们按住他的手在村里通过改造方案?还有,旧村改造还没有招标,老梅就派人搞测量找人做设计,如果心里没有底敢投入那么多经费吗?结果更是像村里传言的那样花开一朵独落他家。凭直觉看得出苗得雨与老梅是拧在一起的绳,如果把旧村开发的口子撕开,疼的不仅仅是老梅一个人。不过从旧村开发入手又有所顾忌,顾忌的是老梅,无意间捅了他的马蜂窝,会蛰自己一头的疙瘩。老梅的头不是谁都能剃的,他磨一下天自己头上就起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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