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苗得雨出现。苗得雨从部队复员回到村里,买了一辆自卸车,到附近煤矿上往电厂拉煤,最初是一辆车,拉着滚动着,有了七辆车,又依靠自己的七辆车,收编了十几辆车,成立了一个车队,车队专司电厂煤炭运输。苗得雨脑子活,善于交际,在煤矿和电厂两边都玩得转,慢慢地控制了电厂的运输权。
就在这时候,认识了后来成为诸葛寺村开发商的老板老梅。老梅那时还没有转向房地产开发,经营一家中型煤矿的开采,来来去去,苗得雨和老梅成了好朋友。老梅大苗得雨一轮年龄,老成,寡语。苗得雨活泼,好说。按说两个人成不了朋友,但两人都仗义,在涉及到利益方面不斤斤计较。生意圈本来就是斤斤计较的圈子,两人置身其中,却不锱铢必较,有些出污泥而不染的味道,互为欣赏,就成了朋友。
老梅在煤炭市场最好的时候甩手转向房地产。转向房地产源于一次普通的饭局。老梅有钱之后,交了许多朋友,经常在省会吃喝玩乐。有一次与一位厅长吃饭,座中还有一个开发商,开发商自恃门路广,品位高,不把老梅放在眼里,端酒时,对老梅一口一个“挖煤的”称呼。老梅嘴笨,也不会反唇相讥。酒喝到一半,因为一杯酒,开发商让老梅喝,老梅不喝,开发商动了粗口,说你一个挖煤的,拽什么拽?老梅也动了气,说你不就是一个盖房子的吗?开发商笑了笑,笑里有几分讥讽,说我是盖房的,没错,不服气,可以试一试啊,试一试我这一坑水你有没有本事趟。老梅不屑说,别说你这一坑水了,就是一塘水,我老梅也不会被苲草挂了蛋。转过脸,看厅长,意思是希望厅长替他圆圆话,与厅长认识五六年了,厅长应该了解他的能耐。不料,厅长不但没有替他圆话,还一本正经说,老梅,隔行如隔山,搞房地产的凭的是人脉,没有三两下功夫,还真不一定玩转。话里带有明显的轻视和不信任。老梅是要强的人,回到落凫市没说二话,就把煤矿出了手,成立了一家房产开发公司。老梅开煤矿时候积累了很厚的人脉关系,加上这几年开矿手里有雄厚的资金,三折腾两不折腾,就把开发公司折腾成为落凫市开发商中实力最强的,成了知名的开发商。
苗得雨仍然经营着车队。手里有了钱之后,他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当支书,把权力从翟贵那里夺回来。翟贵毕竟当了十几年的支书,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是说动就能动掉的。苗得雨私下组织几次苗姓家族上访,水过地皮干,也没有起到效果。有次与老梅闲聊,苗得雨把心思透了给他,老梅说这事不难,需要转转弯。老梅的开发公司成了落凫市的名片,交往层次高,□□老边是他的座上客。老梅没有让老边打招呼,给老边的秘书讲了意思,秘书狐假虎威给煤都区的区委书记说了说,一层往一层延伸,到换届的时候,苗得雨就把翟贵拱了下来,当上了诸葛寺村的支部书记。
苗得雨当了支书,村里成了他转动的磨。
交代完两人的矛盾,把话题还转回到村上。
啥事都是隔墙有耳。苗得雨听说拆迁办请翟贵协调做四婶的工作时,心里便生出十二分的不满。他是村里的一把手,村里的问题应该由他安排去解决,即便需要副支书翟贵出面,也先由他经手安排给翟贵。可是这些人瞒着他,在一起谋划村里的事,有没有架空他的意思暂且不说,绕开他,本身就是对他的不信任,更不能容忍的是,和翟贵袖子里伸胳膊的竟然是他高中同学乔福长,不满里加了一层不满。
把乔福长叫到一起,苗得雨开门见山说,他翟贵能站在街上静半条街,我苗得雨站在街上也能静半条街。乔福长知道那位拐弯亲戚给他传了话,解释说都是为了公事。苗得雨说正是因为公事我才在意呢,如果你们说的是磨毬蹭痒的私事,我吃饱撑了要去管?乔福长说这事太棘手了,不想麻烦你。苗得雨说你是公家人,应该知道公家的规矩。我是村里的一把手,再麻烦的事经过一把手后,才能转给二把手。乔福长笑着说,都是为四婶的事,老翟他们是一个家族,能搭腔说话。苗得雨说你怎么知道我做不了四婶的工作?四婶家兄弟见天屁颠屁颠跟着我,我一句话交代给他就能把问题解决。乔福长感觉他过分在意与翟贵之间的高高低低了,就说如果你不嫌麻烦,今后一切事情都找你,打死马累死驴。苗得雨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为朋友愿意跑死马累死驴。
苗得雨的心思正和了乔福长的心思。到拆迁办之后,乔福长琢磨小熊和殷超失败的教训,抛开局长袁风对两人的态度不说,就工作而言,小熊过分依靠大江,以为大江是坐地苗,他爹翟贵又是村里的干部,依靠大江便能把工作做好。而殷超呢,撇开了大江在村里又没有培植抓手,所以大江在村里做一点小动作,就一下子把殷超从玉米地里拱到了茄子地里。
拆迁不同于其它工作。其它工作都是既管工作,又管工作面上的人,拆迁只管工作,不管工作面上的人,工作面上的人不配合或在下面咣当做动作,拆迁就架在中间没有办法了。现在苗得雨主动把村里拆迁的工作揽到怀里,自愿配合乔福长来工作,乔福长完全可以把大江放在一边不作理会。村里有苗得雨顶着,再难的事情都不算事情。
第9章
乔福长和苗得雨对接上关系,大江在村里就失去了作用。
拆迁本是无人问津的烂杆子工作,都怕粘上手。当初区委书记老邵选大江到拆迁办任,是想利用他的优势,以子之矛攻其父老翟的盾,怕翟贵在村里起反作用影响拆迁进度。到苗得雨那里便有了另外的看法,觉得因为翟贵在村里分管拆迁,荫及儿子大江做了副主任。领导如此重视的工作,无疑就是重要工作,重要工作就不能让翟贵独自把揽。苗得雨把拆迁当成了重点工作,有一点像炒股,本来一向乏人问津的冷门股,因为有庄家的关注参与,成了热门股票。乔福长暗暗窃喜。
乔福长一不做二不休,就把大江撇在一边,让他成了闲人。大江心里憋闷,不是在下面说不利于团结的话,就是找拆迁中的漏洞,把芝麻小的事往西瓜大的事上捅,越捅越大,然后站在一边看笑话。
乔福长找到大江说,咱俩共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局办公室,是上下级关系,我没有为难过你。现在是搁班子,我更不会为难你。没有把话说完,大江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插话说我闲着没有事做。乔福长说我也闲着没有事做,拆迁办就那几项死工作,比不上□□,□□有事做,能让去做吗?大江说我心里憋躁。乔福长说我心里也憋躁,从局办公室主任改任拆迁办主任,你以为我乐意吗?但既来之则安之,不做事可以,不能捣鼓事。大江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捣鼓事了乔福长抬眼瞟了他一眼,说我没有这个意思,但你知道凡是当一把手的,不管是大单位一把手,还是小单位一把手,都具有攻击性人格。大江不以为然,说有些没有当过一把手的,也有攻击性人格。乔福长冷笑说,既然你这么说,我无话可讲,但有一点你要清楚,我这个人的处事风格是,在没有把话摊到桌面上之前,你无论做什么,我不计较也不在乎,但如果我把话说透之后,你依然不当回事,我就视为你把我的脸不当脸,既计较又在乎。大江也冷笑说,我这个人也有个毛病,吃亏占便宜不在乎,但却是卖了孩子买挂蒸笼,凡事喜欢争口气。乔福长知道大江不服气,欲同他比试高低。心想:如果不给你拿出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我也是开颜料坊的,就说好自为之吧。大江也说都好自为之吧。
过些时候,局长袁风要到拆迁办视察工作。按说区城建局就是基层,工作上的曲曲弯弯都装在肚子里,无所谓视察不视察,说视察是杜撰出的理由。乔福长到拆迁办当主任是自己要求的,提出来不一定心甘情愿,袁风清楚自己在里面动的脑筋,虽然乔福长无话可讲,正因为无话可讲,他才意识到两人之间隐隐的裂痕。他们之间的裂痕,是彼此都能感觉到的,却都说不出来,说不出的裂痕比面上撕开的裂痕更严重。袁风想通过视察工作,显示对拆迁办和乔福长的重视,进而弥合与他撕裂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