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仔细一看,那是一颗打磨出棱角的玻璃,大概是哪个水晶吊灯的一部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捡到的,偷偷摸摸藏了起来。
奥康纳太太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工夫搭理她。玛莎连着叫了好几声,奥康纳太太只装作没听见。可小卷毛一只小脏手攥着她的财宝举得老高,十分固执地在她妈妈身边晃来晃去,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终于,奥康纳太太无法忍耐了:“看在老天的份上玛莎!不许再吵了!一边去,你看你弄得那么脏!”
说完,她推开小女儿,端起几盘菜走开了。
玛莎放下了那只捏着她小小宝藏的拳头,垂下了脑袋。玛莎和斯内普并肩立在大人们看不见的昏暗角落,人们在他们身边忙忙碌碌地走动,从幼童的身高看去,那一双双来去匆匆的腿像是一片黑森森会移动的诡异丛林。酒馆里食物、酒水、香水、香烟的气味难闻地混杂在一起,客人们嘈杂的谈笑充斥着这个夜晚 。玛莎耷拉着脑袋,她这样小,不注意看就好像不存在的一样。酒馆里各种俚语俗话,醉汉呓语交织成粗俗的背景音乐,不停地钻进孩童懵懂的耳朵里。斯内普内心产生了一丝无法解释的怜悯,他走过去,主动拉住了小女孩细弱得陌生的手。
收银台上的电视里,新闻播报员平板地念着:“……1945年通过的工业重组计划已经初见成效,尤其在两年前对西米德兰公务员人数进行限制之后,包括英国汽车公司在内的许多重工业制造厂都开始迁出过分拥挤的西米德兰,选择在威尔士,苏格兰以及一些发展中的英格兰北部城市安家。预计在三年之内,这些制造厂将在这些新兴城市创造数千份新工作。与此同时,西米德兰的失业工人近日上街□□……”
斯内普被新闻吸引了注意力。他有些入神地听着新闻里的叙述:科克沃斯正是“过分拥挤的西米德兰”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城镇。
播报员已经没精打采地念起了下一条经济要闻:“……在上个月底英镑突如其来的贬值之后,市场上的价格有了小幅度的攀升。不过经济学家预言,这将刺激英国商品出口,对我国经济而言是利好消息……”
他对新闻的关注被吧台旁的一阵争吵声打断了。
“……比尔,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关闭炼钢厂!炼钢厂关闭了,我们这些工人怎么办?”一个西弗勒斯·斯内普非常熟悉的声音大声说,“我从十六岁就开始在炼钢厂工作了,我大半辈子都给了炼钢厂,你不能就这样关掉它!”
人群里,一个长着一个显眼鹰钩鼻的高大黑发男人拉住了一个胖胖的棕灰头发中年人。黑发男人满面通红,站得不太稳,声音非常大,可见已经喝的有点醉了。
“哦得了吧托比亚斯,放开我!”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想拨开他的手,“炼钢厂关不关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一年多前就不在炼钢厂工作了!”
“你让我离开时说只是暂时的!”黑发男人激动起来,“你说厂子效益不好,让我们暂时回去休息,生意好转了就会让我们回来!我相信了你!”
“你以为我想这样的吗!”中年男人也提高了声音,“炼钢厂是我父亲传到我手里的,难道我不想把它开下去吗!可自从我们最大的客户英国汽车公司搬离这个城市,生意就一落千丈,我每天都在亏钱!我想找新客户,可那么多机械制造商都开始往外迁移,新的厂家也不肯在我们这里落户,你让我怎么办?不关厂子,生产出来的钢锭卖给谁?!”
中年男人比尔挣脱了托比亚斯的钳制,理了理领子:“告诉你吧,我们一家已经决定了,举家搬到爱丁堡去。伦敦的大人物们觉得我们发展得太快,要政策控制这个城市的发展,你没听新闻里说的吗?他们要把城市人口控制在一百万人一下,也就是说他们想要差不多二十万人迁离这里——我们拗得过他们吗?生意不好做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好起来。”
托比亚斯显然没很听懂比尔的话,什么伦敦的大人物,什么政策,但他听懂了一点——对方要离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可以离开,比尔,你负担得起。可我们怎么办?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负担得起搬家的费用?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工作了,而我的房子一钱不值!”
“这关我什么事。”比尔怒气冲冲地说,“实话说,你早就不该在炼钢厂工作了。自从你的腰拉伤了,你就不能再干重活,炼钢厂还请你干什么?我也不是做慈善的。”
托比亚斯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我在你手下工作了十几年,比尔!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们这些人吗?”他的脸上出现了深深的憎恨和愤怒,“你靠着我们的血汗发家,吃得脑满肠肥,你的老婆穿金带银,儿子念着贵族私立小学,而我老婆打着两份工,我连给我儿子买圣诞礼物的钱都没有!”
“得了吧,托比亚斯,你可别把自己的潦倒怪在我身上!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气。”中年男人也嚷了起来,“你要真在乎你的老婆孩子,就少喝两杯吧!瞧你这可悲的样子,你喝酒的钱够给你儿子买二十份圣诞礼物的了!艾琳要打两份工得怪谁?我看你倒是闲得很!”
托比亚斯脸涨的紫红,突然一脚踹在中年男人身下的椅子上,合身扑上去,抡起拳头胡乱往中年男人头脸上揍去。
这下客人们大哗,人们纷纷站起来躲开,几个健壮的男人一起上去拉托比亚斯,把中年男人救了出来。后厨走出来一个系着围裙、提着菜刀的红发男人,操着爱尔兰俚语大声咒骂着,让托比亚斯滚出去。奥康纳太太紧紧拉着奥康纳先生的右手,让他赶紧把菜刀收起来。
一群人推推攘攘地往酒馆外挪去,斯内普发现玛莎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去。她跌跌撞撞地跟在母亲身边,牵着母亲的围裙,吓得说不出话来,小脸上都是担心。
“别让我再看见你!”奥康纳先生指着托比亚斯的鼻子,“我这里不欢迎你!”
“噢唐尼!我是你多少年的老客户了,你就因为我打了这个老混蛋不欢迎我?”托比亚斯大声说。
“我只知道他是付了帐的客户,你呢?你欠了我们多少酒钱了?”唐尼·奥康纳冷笑,“我看在老友的份上没为难你,还让你赊账,你居然还敢捣乱!”
托比亚斯难堪得脖子都涨红了:“我找到工作以后会还给你的……”
“拉倒吧!”唐尼·奥康纳往地上啐了一口。
托比亚斯面颊上肌肉抽搐,奥康纳太太看见,叹了口气:“托比,你也别怪唐尼,现在生意不好做。房租一直都在涨,这个月原材料又涨价了,我们利润本来就薄,最近实在是压力很大。托比,我大着肚子还要在餐馆里每天干十五六个小时,大家都不容易。”
托比亚斯愣了愣,被不知谁在肩膀上推了一下。他站得不稳,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用一种很不美观的姿态摔在一滩污水里。
奥康纳先生骂骂咧咧地回餐馆里去了。比尔擦了擦被打破的嘴角,冷笑一声:“看在你老婆儿子的份上我就不报警了,你就感恩戴德吧,不然可有你好看的。”说完他嗤笑一声,登上了路边停着的轿车。
人群散去,斯内普站在十二月底寒冷的街道上,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半身泥污,醉醺醺的男人。
托比亚斯低声咒骂着爬了起来,他脸上的酒意还没散尽,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男孩,呆住了。
西弗勒斯·斯内普盯着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此时的托比亚斯·斯内普比他本人还小好几岁,但他们有一模一样的鹰钩鼻,瘦削的脸型和薄嘴唇。从成年人的角度再次见到他的父亲,西弗勒斯很不舒服地承认他们面容的确相似。
托比亚斯的脸上迅速地闪过尴尬、羞耻、痛苦,最后定格在了虚张声势的蛮横上。
“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在家里呆着?你不该在念书吗,老子辛辛苦苦送你上学你怎么不争气?”他气势汹汹地说。
西弗勒斯没有回答,只是想着他父亲这样表情阴沉的时候,他看着居然像是在照镜子一样。
托比亚斯没有在男孩眼里看到服从和畏惧,怒气更加高涨了:“这是什么眼神?嗯?小子,你在用什么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