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近薄兆莛,小小声说:“听说她妈是重度烧伤死的,陈大夫恨不能烧伤科零死亡,病人个个是她亲妈,对病人那个温柔啊,没看到只听说话还以为跟情人说话呢,对我们,谁偷懒或做错被她逮着,必定是骂个狗血喷头……”
小护士黄莺般的婉转清脆嗓子说着话。
薄兆莛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心只有那句“她妈是重度烧伤死的”。
她才多少岁妈妈就死了?
重度烧伤,那么惨烈,不知她那会儿看到她妈遗体了吗?
肯定是看到了的,不然,不会对烧伤病人那么好那么着紧。
“叶佳音,你又在八卦了?小心陈大夫出来又挨训。”张雅从病房出来,远远见叶佳音口沫横飞,摇头不已,近了,看到薄兆莛,呆怔住,“你怎么来了?”
薄兆莛慷慨激昂:“跟踪新闻追踪报导是我们记者的职责。”
张雅往手术室方向看。
“陈大夫这一台手术没有十三个小时出不来。”叶佳音笑嘻嘻说,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之色。
“昨晚刚做了一台十二个小时的,上午十一点刚下的班,这时又上台做这么长时间的手术,不要命了么?”张雅喃喃。
“当医生这么辛苦?”薄兆莛呆滞。
“医护就没有不辛苦的,但是也不至于像我们烧伤科这么惨。”叶佳音埋怨。
陈纯然拼命三郎,凡事力求做到最好,每一个病人都要争取抢救过来不会死亡,还经常柔情蜜意安慰开解病人家属,烧伤科有她这个标杆在,大家都不得安生。
“也许手术做多了,熟能生巧,也不是很累。”薄兆莛挣扎。
叶佳音风情万种笑。
“是呀,熟能生巧,没啥。”张雅说,拍了一张纸到台面上,唤薄兆莛:“你可以试试,站直身体,眼睛看着这张纸,不要动,看看能坚持多久。”
十分钟后,薄兆莛问:“多长时间了?”
半小时后,薄兆莛又问。
一小时后,薄兆莛头昏目眩,只想移开视线,大字型瘫倒地上。
三个小时后,薄兆莛情愿上老虎凳也不想看着那张纸。
……
张雅抽走那张纸。
薄兆莛长吁一口气,从十八层地狱重返生天。
“你瞧,你光看着纸都累的不行,上手术台的大夫可没这么简单,做缝皮等细致活儿时眼睛连眨一下都不行,长时间在无影灯下工作,下手术台看什么都是花的。”张雅笑道。
“了解了。”薄兆莛有气无力,仰面,上半身倒到接待台上,胸肌紧绷,修长一双腿微曲,无言的诱惑。
张雅眼睛掠过,眼神闪烁,微微红了脸。
叶佳音眼角斜睨她,嗤一声笑。
张雅脸更红了。
薄兆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姿势不雅,起身,站直身体,理理衣领,正襟危色,“你俩值夜班是不是?我请你们俩,不,请你们全科的人吃宵夜。”
叶佳音拍手叫好。
“这不好吧?让你太破费。”张雅迟疑。
“蠢。”叶佳音把张雅拉到一边嘀咕:“知道他是谁不?三和地产的继承人,只要我们不是吃直升飞机,想吃什么尽管点,吃不穷他。”
“他是……薄明光……的儿子?”张雅结结巴巴很艰难才说出话。
叶佳音点头,撇嘴:“让你多刷微博你不干,跟陈纯然一样成深山朽木了,连薄少爷都不认识。”
第8章
陈纯然第二天上午八点出手术室。
眼眶发黑,面色青白,两条腿打摆飘着走路。
她是出得早的,孟涛和郎泽,以及烧伤科另一个主任医师和主治医师的手术还没结束。
办公室会议桌面中间摆着十几份早餐,粥香油条香牛奶香飘溢。
陈纯然眯着眼探出手。
“你的在这里。”薄兆莛小心翼翼凑上前,手里捧着砂锅海鲜粥,不是其他人的外卖包装。
“多谢!”陈纯然低低说,接过,坐下,舀了一小口试了试温度,温度正好,大口大口吃起来。
薄兆莛准备被她冷眼瞪的,不料她竟接了吃,霎时周身毛孔舒张,快活得差点放声高歌。
不知陈纯然一心只想补充体力以便应对随时可能要上的手术,没在意。
陈纯然吃完了,端着锅出去洗。
薄兆莛屁颠屁颠跟上。
“那两回对事不对人,不是针对你。”水龙头水声哗哗,陈纯然一边洗着锅一边解释,“抢救患者不容一丝半点分心,你要是还想现场采访,请换掉你那难看死的衣服。”
薄兆莛呆滞。
他的衣服都是世界顶级名牌,件件贴着时尚标签,卖价五位数以上,他的穿衣品味有目共睹,微博上每放一张自拍,多少迷妹舔屏,迷弟都不少,哪里难看了?
“还有,你这脸……戴个黑框眼镜吧。”陈纯然说。
薄兆莛气笑了,呵呵数声:“你咋不说让我去整容,弄个金鱼眼朝天鼻暴牙兔唇再出来见人。”
陈纯然洗完锅了,把锅递给他,甩了甩手上水珠,专注看了他一眼,说:“要是能整,整一整也行。”
薄兆莛算是明白了。
一个人若是看你不顺眼,连你长得好看都是错。
陈纯然抬步,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给薄兆莛。
“叫你犯贱。”薄兆莛狠狠唾弃自己,把手里精美的景德镇砂锅重重搁水池边。
谁喜欢谁捡了去,薄少爷不想带着自己犯贱的证据走。
出门,该走电梯下停车场去的,一双腿却不听使唤又往烧伤科办公室走。
经过护理站,张雅喊住他:“一晚没睡你不困吗?”
“没办法,做采访没日没夜的,习惯了。”薄兆莛绽开招牌微笑。
天知道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个通宵未睡。
张雅看他,欲言又止。
薄兆莛视而不见,往办公室去。
陈纯然仰面倒靠椅子上,紧闭着眼,下巴尖削,脸色苍白,眼眶深深的青黑色,样子楚楚可怜。
薄兆莛甩头。
那女人是只满嘴利牙的狮子,不是小白花。
离开的脚步却不自觉放轻了,只差没蹲下把鞋脱掉。
“她不下班吗?”经过护理站时,他停了下来,问张雅:
话出口,心中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怎么又犯贱了,那座冰山下不下班关你屁事。
“几位主任副主任大夫都在手术室里,主治大夫的医术没陈大夫好,逢这种时候陈大夫都会自觉留下来,遇到急诊要做大手术的就由她上了。”张雅小声说。
“不是吧?”薄兆莛瞠目,“她才下了一个做了十三个小时的手术,如果来大手术就要接着进手术室?”
“这也没办法,总不能看着患者得不到及时救治送命吧。”张雅道。
薄兆莛沉默了,手指在台面来回抠。
一阵香风,叶佳音婀娜多姿走了来。
脱了白色工作服,一条红色铅笔裙,细跟高跟鞋,娇美又脱俗。
“你怎么来了?”张雅问。
“你到下班时间不下班,我怎么就不能来?”叶佳音反问,浅抹了唇彩,润泽的颜色。
张雅瞥了薄兆莛一眼,目光游移,讷讷:“你这个样子被陈大夫看到又要挨骂了。”
“现在是下班时间,她管不着我。”叶佳音托腮一笑。
“大夫,大夫,快救救我老公。”一声嘶叫从电梯那头传来。
薄兆莛顺声看去,吸了口冷气。
女人挽扶着的男人一条手臂烧得不成样子,皮肉焦赤里透着血红,袖子布料烧开无数片粘在血肉上,惨不忍睹。
张雅按下呼叫机,高喊:“苏大夫,来急诊了。”
“苏北不在。”
陈纯然冲了出来,仔细地看过伤者手臂,戴上手套,轻按伤处。
伤者惨叫。
陈纯然飞快说:“张雅,准备消毒生理盐水,叶佳音,送患者进治疗室,家属留下。”
语速很快,交待完,打开急诊病历,问话,病人姓名年龄既往病史药物禁忌等,在诊断上快速书写。
薄兆莛探头看。
龙飞凤舞的字,认得颇艰难,半蒙半猜看出写着:“沥青烧伤,1.5,1.75部位浅Ⅱ°烧伤,伤及真皮浅层,水泡较饱满,创面渗液明显,创底肿胀发红,有剧痛和感觉……”
还没看完,陈纯然合上病历。
苏北从走廊那头快步走过来,“又来患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