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刚醒来那几日,反倒越显虚弱,清醒时少昏睡时长。
罗铮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每次赫连倾短暂醒来,都能看到罗铮一脸关切的样子。可他撑不了多久便又昏睡过去,不知是药效所致还是身体根基有损,总之昏昏醒醒让人十分担心。好在醒来后他的伤势便恢复得很快,不过几日,他已经可以在旁人的搀扶下坐起来了。
直等到赫连倾内伤稍好、心脉复原,唐逸才敢大胆施针下药。
断筋之伤便拖得久了些,若要医治须得再开创口,医仙也别无他法。
这一日晚膳后,唐逸又在赫连倾手臂上定穴施针,连走几处大穴,然后默默收了银针。
唐逸一脸心事重重,看也不看正坐于他对面等待结果的人。
赫连倾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那面色深沉的,抬头看向一直站在床边紧紧盯着唐逸的人。
“水。”赫连倾道。
罗铮一怔,立刻转身去桌边倒了杯水端过来,递到赫连倾嘴边。
唐逸一言不发看着突然要水喝的赫连倾。
赫连倾笑了笑,微微凑过去喝了一口,却道:“凉了。”
闻言罗铮握了握手中瓷杯,收回手,锁眉看着眼前的人,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属下再去煮壶新的。”
接着再未有任何耽搁,快步走了出去。
屋里那人的心思,罗铮哪会不懂。
估摸着人已走远到听不清屋内人说些什么,赫连倾才开口,已没有方才要水喝时的温和。
“说吧。”赫连倾蹙了蹙眉。
眼见着庄主把罗铮支走,明显不欲他内疚难堪,唐逸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这些日子以来,庄主手腕的伤他已诊过多次,情况颇不乐观。当时庄主命在旦夕,断筋之伤实在不是容易处理的。
唐逸稍加思索,开口道:“断筋可接,只是日后轻易不可再使剑。完全恢复前,庄主的离魂掌怕是不及之前的五成威力了,而且……”
唐逸犹豫了一下,赫连倾看着他,未接话。
“恐怕会留下痹症。”唐逸皱着眉解释,“断筋之后拖得太久,想恢复如初要困难许多,且难免有些遗症。”
赫连倾听后点了点头。
唐逸又道:“不过庄主不必太过担忧,若能坚持锻炼,再定期施针敷药、辅以按摩,完全复原也不无可能。况且觅云坞珍奇药草不在少数,以我师父的医术,假以时日必定能找出更好的办法。还请庄主莫要心急。”
仿佛腕伤能否痊愈,会否留下遗症都无甚要紧,连武功受损也没让赫连倾变一变脸色。
他半句也未多问,只是回道:“那便有劳医仙了。”
断筋接起来有些遭罪,唐逸与赫连倾仔细说了医治之法,又定好时日,才收起药箱准备离开。
“让罗铮回来吧。”赫连倾吩咐道。
“是,其实……”唐逸顿了顿,破天荒地管起了闲事,“罗铮不太好。”
自淮阳到觅云坞已然月余,罗铮从未主动休息过,每夜都是熬到撑不住了才睡过去,片刻后又惊醒,再熬到撑不住,如此往复,整个人日渐消瘦。
“嗯。”赫连倾点了下头,他每日看着罗铮强打精神的样子,自然不是不担心的,“可有办法?”
病在罗铮心里,因在自己,到如今往事已矣,哪怕真的重来一回赫连倾也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此事道不得歉,否则与再往罗铮心口插一刀无异,因此赫连倾才会如此一筹莫展。
“这……”唐逸略一沉吟,回道,“属下能做的只是用药迫他睡上几个时辰,却不能长期如此,否则人也要废了。”
“那便用药吧。”赫连倾道。
“庄主,医外伤容易,内伤也不难,以他的身体和功力,本该是我用药几日便能恢复得差不多的,可他这是心病。”唐逸难得又多了几句嘴,只因连日种种实在让人无法视而不见。
“你只管用药。”赫连倾顿了顿,“他需要休息,就让他睡在这儿,我守着他。”
“是。”唐逸领命出了门,既然庄主有打算,便不容人置喙了。
赫连倾倚靠在床头,垂眸看了看刚施过针的两只手,眼下他的手指仍是动弹不得,试得狠了便从手腕处爆出钻心的疼,他蹙了蹙眉有些不耐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有人推门走了进来,然后就是往杯中倒水的声音,倒完水的人走到了床边。
“庄主还渴吗?”罗铮问。
赫连倾睁开眼,微仰着脸看向他,笑了。
“渴。”他说完往前凑了凑,等着罗铮。
罗铮知道面前人不是真的渴,但还是端着杯子轻轻地喂给他喝了。
是凉下来的温水,还有些浅淡的甜味。
赫连倾笑着问:“加了蜂蜜?”
“嗯。”罗铮点头,把杯子放回原处。
“唐逸说断筋可接。”赫连倾突然道。
“嗯。”罗铮应声,走回床边坐下,认真看着赫连倾。
“只是恢复得慢一些,平日里端茶布菜,喂水喂饭,还有些……”赫连倾眼神往下走了走,才戏谑道,“私事,都要靠你了。”
“是。”罗铮认真地点了点头。
赫连倾笑了起来,逗他的时候,这人从来都一副认真模样。
“过来,陪我躺一会儿。”赫连倾笑着往床内挪了挪。
“好。”罗铮和衣而卧,躺到了赫连倾身边。
他侧着身子,看着赫连倾,舍不得眨眼。
赫连倾也侧过身与他对视着。
“闭上眼睛。”赫连倾道。
罗铮愣了一下,犹豫着闭上了眼睛,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
极细微地,赫连倾察觉到他的紧张,便又开口道:“睁开眼睛。”
罗铮快速地睁开了眼睛,眼中一丝明显的红让赫连倾心里跟着一酸。
他温柔地问道:“看到什么了?”
“看到庄主。”罗铮笑了笑。
“闭上眼睛呢?”赫连倾问。
罗铮没有回答,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闭上眼睛看到什么了?”赫连倾追问。
“看到庄主……”罗铮哽了哽,话未说完眼圈竟不受控地红了。
赫连倾几乎一口气窝在心里,强作轻松地问:“我怎么?”
“躺在……”罗铮咬牙住了口,说不出话来。
躺在棺材里的样子。
赫连倾立刻便懂了。
他们是怎么在庙中找到的他,又是如何定了来觅云坞的计划,这一路上他是靠什么保住的性命,唐逸早已与他说过。
这些时日对罗铮有多残忍,赫连倾不敢细想。
莫说唐逸,罗铮的心病怕是连医仙也无能为力。
赫连倾定了定心神,柔声接道:“躺在你身边。”
罗铮压抑着呼吸,看着赫连倾的眼神颤了颤。
“手。”赫连倾道。
罗铮把左手伸了出来,不自觉地往手心看了一眼。
赫连倾也伸出手来,他的手腕重新包扎过,带着浓浓的药味,手指自然地微曲着。他将右手轻轻搭在了罗铮手心里。
罗铮的身体瞬间紧绷了一下,他小心地捧着赫连倾的手,眼神里都是惊慌。
“别动,躺好。”赫连倾道。
“庄主不要乱动。”罗铮反倒嘱咐了回来,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赫连倾的手腕。
“你不动我就不会动。”赫连倾笑道。
“属下手心要出汗了。”罗铮一字一字小声道。
“我的手指还不够凉吗?”赫连倾的手向来温度偏低,现下受了伤血流不畅,愈发显得凉了,相比之下罗铮的手既干燥又暖和。
“凉,”罗铮想了想,也胡诌道,“属下出的是冷汗。”
赫连倾愣住,与罗铮对视片刻,两人一齐笑出了声。
“学会胡说八道了?”赫连倾问。
罗铮不由得叹了口气,又看向赫连倾的手。
赫连倾看着他的脸色,唤他:“罗铮,累么?”
“不累。”罗铮毫不犹豫。
“脸色不好,可要医仙看看?”
“属下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罗铮眨了眨眼,“庄主莫要担心。”
不眠不休,没有伤又能撑多久?赫连倾没作声,看着罗铮的眼神逐渐复杂起来。
罗铮的表情显然是动了脑子在想办法回复他。
赫连倾甚至来不及感慨自己的暗卫为何会有这一眼就被人看透心思的单纯,便听罗铮道:“方才唐逸塞给属下一颗丹药,说是补益肺腑辅疗内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