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知摇了摇头,心中默念了句“对不住”。
你若当真不曾叛主,必不愿庄主为你再入险境。
暮色四合。
赫连倾已经一动不动地在那椅子上坐了许久。
他支着额角,闭着眼睛,远看去一片祥和,只有略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失控感,愈发强烈。
与一个人的亲近和疏远,从来不是赫连倾要做的事。
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能脱离他掌控的事情,对罗铮的感情则是个不折不扣的例外。
原以为那些亲近和在意,喜欢和占有,只是如以往一般的无所顾忌、为所欲为罢了,如今他却醍醐灌顶一般地明白,那一切根本就是他无法控制的情难自禁。
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掌控不了罗铮的生死,而他对于罗铮或许会死这件事,感到万分焦躁。
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律岩是在威胁他。
赫连倾抬起手来,指尖在心口处停了片刻,摸到了那枚护身符。
一个短促的微笑一闪而过,天越发黑了,他站起身,推开门去。
何必按什么计划行事,时至今日,他只会更加无所顾忌。
叶离在阵前站了不知几个时辰,他不知律岩去了何处,也不知他说的阿倾会来是不是真的,但他知道罗铮就快死了。
直到赫连倾出现在叶离面前,他才恍然大悟,是他亲手把最后一次靠近阿倾的机会毁掉了。
“罗铮在里面?”赫连倾沉着声音,听起来克制又冷静。
“正是。”叶离清癯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挑衅,他直视着赫连倾的眼睛,清晰地答道。
“撤阵。”赫连倾眸色深邃,依旧是不容抗拒的语气。
叶离像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笑得气息紊乱,眼角含泪,等笑够了才冷冷回问道:“阿倾在说什么胡话?这是死阵,你不知道么?”他往前一步,睁大双眼仰视着赫连倾道,“你若想见他,便入阵罢。”
赫连倾深深地看了叶离一眼,绕过他,举步就往阵中走。
“庄主三思!”随身几人忙围上前来,死阵二字是何意思在场不会有人听不懂,赫连倾往前走那一步让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退下,你们守在此处,不可跟来。”赫连倾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声音淡然沉稳,好似面前非是什么死阵,而是普通山林小路,片刻就能走过。
“你!”叶离抢前一步,紧紧攥住赫连倾的手臂,不知是愤怒更多还是委屈更多,他红着眼喊道,“你就这么看重他?”
“撤阵?”赫连倾非但不答,反而一再逼问。
“你威胁我?”叶离轻笑一声,冷脸道,“他进去的那一刻起,这阵就撤不了了!”
“好。”赫连倾不急不躁,缓慢却坚定地将叶离的手拿开了去,再次往阵中迈去。
叶离倒抽一口气,再次展臂拦在赫连倾面前,仰脸看着他,急道:“你真的要入阵?我说的是气话,你……你就不能听我一回?”
赫连倾微蹙了下眉,像是疲惫至极,一句话也不愿多说,连细微表情都欠奉。他静了片刻,才道:“你教过我如何解这阵。”
原来他记得。
叶离眸光闪了闪,努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低声道:“我知道你会来,当然要下一个不会伤到你的阵。”
无论律岩打着什么算盘,他都不想赫连倾陷入危险境地。因此在设阵之时,选了多年前他教过赫连倾如何破解的死阵,只求那时一脸冷漠的孩子认真听了他的话,真的记住了破解之法。
赫连倾垂眸看着他,想了想,道:“这些年,多谢。”
叶离霎时眼圈通红,他微仰着脸,神色无辜又倔强: “阿倾,你不要去,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入阵。”
“让开。”赫连倾不为所动。
眼前的赫连倾几乎是叶离认识他十五年来脾气最好的一刻,他的不计较和道谢在叶离眼里简直就像一场了结。
因此叶离怕了,他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又如往常一般对赫连倾无计可施。他轻轻摇头,而后又用力摇了摇头,涩声道:“他只是个暗卫。”
赫连倾轻叹口气,道:“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那……
”叶离轻颤着,嗫嚅,“我等你出来。”
赫连倾顿了顿,却提起了另外一事:“无字碑后葬着的,是我母亲罢。我要带她回家,你莫再拦着。”
“好。”叶离点着头,慌忙答话,他忍不住攥紧赫连倾的手臂,颤抖道,“对不起,我……我在这等你出来。”
叶离太害怕了,他对罗铮的恨意不假,对赫连倾的情意更是真切,因此他万分恐惧,因为他和赫连倾都知道——
赫连倾若入阵,哪里是什么见最后一面,根本是亲手送罗铮上路。
到那时,阿倾还会原谅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文被锁得惨不忍睹,有时间的时候可能会想办法改,伪更不是我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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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死别
赫连倾心中有数,今日注定是一场死别。
把人赶走时,他说不上舍不舍得,唯有一场心灰意冷至今未了。此时想想,大抵是有些说不出的底气,让人不怕失去。
即便此刻,他亦是不怕的。
可浓烈的舍不得和不甘心让人太过难受,迈出的每一个脚步都似在倒数,告诉他接下来的每一眼、每句话都是结局。
他草草回想了一下,这一生似乎都是这般困在阵里,没有选择的余地,失去到无可失去。
那是个早已将性命交予他手的人,是被辜负仍愿为他义无反顾的人,真心亦或忠心,已然不必探究,他能给罗铮的结局,只怕是最糟糕的一种了。
心疼。
可一切终究由他掌控,便只能这样收场。
赫连倾立于阵中,合起双眼,细细分辨着风声里那不甚安稳的气息,那是人的身体接近极限时的状态。
“找到了。”他微微挑唇,摇头自语,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亲眼见到罗铮以一敌四利落杀敌的模样。
明知是绝地,却仍未放弃,不愧是罗铮。
阵中诡谲莫测,不能以常识辨方向,此时再厉害的武功都无济于事,赫连倾不能确定罗铮在阵中熬了多久,颇有些着急。
直到在稀薄的迷雾中看到了那几月未见的背影,赫连倾才松了一口气,眼见着的是依然的挺拔和少见的狼狈,藏青色的衣衫上斑驳着干涸的血迹,破碎之处伤口隐隐可见。
愈发不舍也愈发从容,赫连倾带着一丝歉疚打定主意自私到底。
“罗铮。”他轻轻唤了一声,仿佛声音大一点便会吓到不远处遍体鳞伤的人。
罗铮先是一怔,随即转身,在看到赫连倾的瞬间瞳孔蓦然放大,原本无甚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了几分。
他启口失声,眉头微动,不可置信地摇头,声音无法克制地轻颤:“这是死阵!”
他头也不回地踏入这里,为的便是眼前人能平安无事地登上独风崖接陆夫人回家。
可那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不该也不能出现在死阵里!
赫连倾却笑了下,安抚道:“我会破阵。”
罗铮愣怔着眨了眨眼,仿佛突然缓过一口气,站在原地微低下头,胸口略微明显地起伏着。
赫连倾一步一步地靠近,直到在罗铮面前站定。
他的视线在罗铮身上略略扫过一遍,语气中带着心疼,问道:“怎么伤成这样,不让你跟在身边,就连疼都不知道了么?”
预期之外的温柔,让人无所适从。
罗铮没有看向赫连倾,他微垂着眸冷静了片刻,低声应道:“不疼。”
意料之中的回答,赫连倾无奈,笑问道:“难不成是木头做的,怎会不疼?”
阔别太久的戏谑语气,罗铮眉头抽动了一下,一时无话。
他不说话,赫连倾便又问:“你为何在此处?”
闻言罗铮抬起眼来,回视过去,似乎在斟酌如何回答。
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没有出口,最先涌上心头的竟是委屈,眼前人的明知故问让他有些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