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庄园主人在不在我们之间,可以确认,我们一直处于他的监视之下。只要填满汉娜的位置,这个星盘的机关应该就能被他立刻控制着打开了。”
他绕着圆形的宇宙转了一圈,打量着每一只行星上放着的东西。傅十醒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看着陈昕敏和苏秦嬴的神色,应该是了然什么的模样。至少陈昕敏的眼泪是收住了,安安静静地背着双手站在一旁。
唐抱青开口:“许老爷子,能麻烦您去把汉娜小姐叫上来吗?现在就差她一个人,我们就能出去了。”
许卫平盯着唐抱青,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拄着拐杖下了楼。成年男性难免会让小女孩害怕,而陈昕敏又是汉娜所认为的凶手,由此看来只有许卫平是最合适的人选。傅十醒觉得有些不对,如果像是唐抱青说得那样,庄园主一直能看到他们所有的举动,那么为什么吉娜的“惩罚”会隔了一天才发生呢?
他还没有开始太深地细想,许卫平已经带着汉娜出现了。她还是披散着头发,穿着和妹妹去世时候同款的白色睡裙,只是明显不再那么落魄,神色相对平静了不少,是个好表现。全场的六双眼睛集中在她的身上,盯着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一步步地往金星的位置走去。
在她弯腰要打开地砖凹槽的时候,唐抱青叫住了她:“汉娜小姐,不对吧?你应该放下的是藏在你房间里的那一本书,而不是学你的妹妹。不过……如果你学她,倒也没什么错,因为那本书是《鹅妈妈童谣》,我猜对了吗?”
汉娜的膝盖突然一软,跪到地上,脸色变得煞白,声音颤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鹅妈妈童谣》,那不是庄园主喜欢的童谣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我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了妹妹的姐姐,凶手还在你们这群人之间……”
唐抱青看了一眼陈昕敏,示意她走上前来。女人点了点头,手从背后伸出来,里面躺着一只沾血的剃须刀。
“因为位置尴尬,所以验尸的时候,我和苏先生并没有对此多作观察。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让陈小姐去取出了被塞在吉娜身体里的剃须刀,结果发现了这个。”
陈昕敏接过苏秦嬴递过来来的镊子,轻轻地从刀头里取出一根微微蜷曲的毛发——金棕色的,在场只有吉娜和汉娜这对外国姐妹有这样的发色。而且男性胡须并不会有这样的长度和卷曲度,很明显,这只剃须刀根本不是男人所用,而是女性用来祛除体毛的。
陈昕敏涨红了脸,鼓起勇气开口:“吉娜的发育情况,应该比同年龄的小女孩要迟缓许多。我刚刚在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体毛,根本没有除毛的必要……”
除了剃须刀这一件证物以外,苏秦嬴还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张被揉皱了的纸条,上面用古英文写着:面包、矿泉水、火腿、吐酒石。
苏秦嬴把纸条反过来,展示给众人:“这是我在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从出事开始,你就从来没有和我们一起用餐过。原先是认为你忌惮陈小姐,还有心情不佳,但现在看来,你是为了避开众人,得到获取毒药的机会吧。汉娜小姐,酒石酸锑钾又名吐酒石,服下后产生呕吐反应,过量会导致死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给昨天还空缺的两人都下了毒。”
汉娜的头埋下去,肩膀颤抖起来,整个人蜷缩起来,如同一只被抽掉了丝壳的蠕蛹一样。她杀掉了同胞姐妹,就在同一张床上,安静地用一把从厨房拿来的水果刀一击割喉。然后再用铁锤碾压,用斩骨刀劈砍,用剃须刀捅进下体,最后拖拽着尸体在走廊上,嫁祸给每一个人嫌疑,最后——“砰”!
吉娜的尸体被她从二楼丢了下去。
“她是个可怕的魔鬼……不仅出生后,她抢走了爸爸妈妈所有的爱,而且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作为一个好姐姐,一切都为了她着想,顺从她的意思……”
“我恨透了在别人面前表现着与她姐妹情深,她夺走了我的一切,还想要控制我,口口声声地说爱我……不,她是个令人恶心的乱伦变态。你们见过吗,这种疯子,啊?她不允许我和什么异性接近,甚至还想和我发生那种事情……我来这里的原因,就是让她消失……”
汉娜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房间里。
“庄园主在第一天用了《鹅妈妈童谣》作为规则阐释,于是你就搭上了这辆便车,趁机把妹妹杀掉,并且混淆视听,嫁祸给别人。碎颅和抛尸对应着鸡蛋骑士的坠落,而莉琪波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验尸那天,吉娜身上的伤口刚好是八十一下,对吗?”
“你的力气比同龄的女孩子要大很多,那天往陈小姐手腕上拍的一巴掌,淤青到今天也没有消掉。因此你能够靠着栏杆借力把吉娜扔下去,同时把拖拽她的尸体在每一个人的房门口留下痕迹。还有剃须刀这种具有性别特质的用品,又可以把嫌疑放在男性的身上。”
“至于你放在陈小姐身上的嫌疑……就不用我多阐述了吧?作为一个这么年轻的孩子来说,你做得不算滴水不漏,但是也可圈可点了。”
在唐抱青叙述的时间里,苏秦嬴下了楼,从汉娜的枕头下找出了那本《鹅妈妈童谣》,拿上来放在了金星的位置上。
除了汉娜依旧抱着头在地上瑟缩,众人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圆形星盘的外面,屏住呼吸等待着什么。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穿过彩窗,成为圣母的眼泪落在了宇宙的正中央。
一分钟,两分钟,等待的时间有了一小会儿了,却什么都没发生。
唐抱青的推理没有问题,从汉娜的反应中也足见她的部分应该不会出错。傅十醒偷瞄了一下周围几人的神色:许卫平的脸色灰白,陈昕敏依旧是唯唯诺诺地低着头,唐抱青和苏秦嬴则是显而易见的不解与震惊。
或许错误出在他的身上……傅十醒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转过身,弯腰从地上捡起另一本被自己抛弃下的书,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往星盘的位置走去。
他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实体化成沉重的刺刀扎在身上,指责、怀疑、惊异、愤怒……傅十醒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闭塞起来,又往前迈了一步——他站到星盘正中央的那一刻,脚下的地砖挪动起来。
周遭一圈的行星圆环开始转动,傅十醒面前的地板打开,升起一只高台,上头摆着一只鲸鱼骨骼的模型,模型下头垫着一本《白鲸记》。
傅十醒转过身,环顾着四周,千万束阳光经由星盘变动和穹顶折射,最后交织直指到他的身上,万箭穿心一般审判。他咬着嘴唇,耳边又滚起轰隆隆地爆炸轰鸣声,以及粘腻浓稠的液体滴落到地上的声音。其他人要寻找新的线索,急切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幻化成在毒厂里逃逸的人。
他是不属于太阳底下的人,是带着泥土腐臭与鸦片甜腻的人。
“小傅。”
苏秦嬴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理智,让他稍稍不再那么直愣愣地往下掉。他来这里,还要查清楚傅雪竹的事情呢,怎么感觉反倒是被牵着鼻子走,越来越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了。更何况,勉强也算是得了苏秦嬴这样一个……朋友吧,至少有人能够陪自己分担这件往事。
《白鲸记》里头掉落出来一份莎草纸,上头依旧是《鹅妈妈童谣》的:
“I had a little moppet,(我有一只小人偶)
I put it in my pocket,(将她放在口袋中)
And fed it with corn and hay.(玉米干草喂养她)
There canme a proud beggar.(无礼乞人不期至)
And swore he should have her,(誓要夺走小人偶)
And stole my little moppet away.(终是窃走无影踪)”
在场的人,对于这本外国童谣了解最多的应该就是汉娜了。在这种时候,虽然不免会对凶手所有提防,但为了共同生存出逃的目标,仍然得同舟共济着。被戳穿了的汉娜倒是开始害怕其他人,态度变得极其配合。
汉娜小心翼翼地开口:“这或许是个……跟我们相重要的人关系着的游戏。”
傅十醒的脑子嗡地一声响,迅速拉过身边的随意一个人,焦急地提高了音调:“今天多少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