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少年往外走,刚出院门就碰上钟姵。
钟甯懒得再和亲妈解释,怕还要听一遍啰嗦,便飞快薅住张蔚岚往外跑。
他俩跑出一阵风,扑了钟姵一脸。
钟姵无奈地进家门,她卸掉一身寒凉,搓着手暖和,问严卉婉:“俩孩子出去干什么?跑得跟抽风一样。”
严卉婉笑了笑:“说是吃多了去遛食。”
“遛食?”钟姵瞪眼,“妈,这么冷的天,又这么晚了,遛什么食?”
严卉婉还在琢磨钟甯捧个碗要作什么妖——反正不是去要饭。索性拉到。
严卉婉给钟姵倒了杯热水:“随他们吧。小甯能带蔚岚出去跑一跑也好。”
钟姵双手捧着热水暖手,想了想叹口气:“也是,蔚岚太闷了,让钟甯祸害祸害也有好处。”
“别管了,都老大不小的,两个人一起出去也安全,丢不了。”严卉婉说,“你吃饭没有?没吃给你弄点。”
钟姵:“我吃过了。”
……
那头,钟甯拽着张蔚岚一气儿跑出去几十米,夜里的路灯在他俩身上掠过一个又一个影子,像大大的流星掉下来。
路边支几个零碎小摊儿,卖的都是吃货,摊主无一不裹着厚棉衣,头戴毛线帽子,他们手巧,摆弄几下,手就会头撺掇出一行行喷香的白色热气。
钟甯捧着碗喘气,说话的时候露出白牙:“幸好东西没洒。”
张蔚岚瞅见钟甯鼻尖冻得通红。
路过一辆卖糖葫芦的小车,钟甯刹住脚,扭头朝张蔚岚说:“吃糖葫芦?”
张蔚岚没等吭声,钟甯已经凑过去买了。
不一会儿他提溜着两串大红山楂过来,给张蔚岚一串,自己啃一串。
张蔚岚看钟甯领路的方向,是要往三趟街南头走。
张蔚岚又瞅了眼钟甯手里的小碗,叹口气说:“你不会是要拉着我去喂猫吧?”
张蔚岚:“太冷了。猫现在应该不在爬山虎那片草丛里。”
“我知道。”钟甯嘬着糖葫芦,“不过我前几天去爬山虎那儿碰运气,见到小花它哥了。”
“......”张蔚岚好一阵无语,“所以你这是又要碰运气?”
“不是。”钟甯啧一声,“我有那么蠢吗?”
张蔚岚心说“有”,钟甯又说:“我知道小花一家的过冬据点在哪了。”
张蔚岚愣了下:“啊?”
钟甯颇有得意地说:“我跟踪小花它哥找着的。”
张蔚岚:“......”
怎么有人这么能扯,跟踪一只野猫,看人家一家猫在哪过冬?
钟甯就是这么扯淡。
反正已经出来了,张蔚岚也不能撂下钟甯掉头往回走,只好跟着钟甯一起犯蠢。
他们走了大概半个小时,两串糖葫芦吃完了,钟甯带张蔚岚绕到爬山虎后头。
“它们的老窝,离爬山虎特别近。”钟甯说着,领张蔚岚穿草地。
地上全是枯草,除了几排松还坚挺地绿着。
钟甯扒开松树的硬针叶,薅了一下张蔚岚的棉衣袖子:“过来。”
两人钻出来,周遭虽然寒冷,但他们棉衣内都捂了些汗,连头发里都掺和着汗,被冷风一撩,头皮会有种凉酥酥的感觉,带着微微发痒的刺痛。
钻出去后正对一座小楼,不高,也就三层,看不出以前是做什么的,但明显已被废弃,长时间没人打理。
“这座楼里?”张蔚岚问,他打眼看过,门是锁的,也没瞧见有哪处狗洞能钻。
“不是。”钟甯蹦出去两步,忽然蹲下来,“你蹲下来看。”
张蔚岚走过去,在钟甯身边蹲下。他们眼前有一条挺粗的大管子,管子本来是白的,但现在已经脏成了灰白斑驳,那管子少说有两三米长,弯绕着横过地面。
钟甯凑在管口,张嘴叫唤:“小花?大花?小花哥?”,喊完又“喵”两声。猫叫学得还挺生动形象。
张蔚岚:“......”
钟甯给碗放在地上,再“喵”一声:“给你们带好吃的了。”
忽然,管口钻出来了个花里胡哨的小脑瓜。
“小花......哥!”钟甯指着它,“这是小花它哥,我认识它,它脑袋正中间有一撮棕毛。”
那小猫从管口跳下来,四蹄落地没有丁点儿动静。张蔚岚还真看见它脑袋中间一撮棕毛,不偏不倚,非常精确,正好在正中间。
小花哥下来了,紧接着小花也蹦出来,它长大了一大圈。不过其他的猫倒没出来。
张蔚岚侧过身子伸头去看,看见管子里还趴着猫,起码有两三只。
“还真都躲在这儿啊......”张蔚岚愣了下。
“是吧。它们可聪明了。”钟甯说,“白天天好的时候就出去溜达溜达,晚上或者下雪了,就躲这里暖和。”
小花和小花哥拱在碗里埋头苦吃,没过多久,一碗的吃食全光了。
钟甯和张蔚岚搁原地多蹲了会儿摆弄猫,等小花和小花哥都嫌冷,喵咪着钻回了管子里,两人才站起来。
钟甯扑噜两下手:“走吧,回家。”
张蔚岚“嗯”了声。
这当似乎比出来的时候更冷了,钟甯跺两下脚,问张蔚岚:“你冷不冷?要不我们跑跑吧?”
说着他已经开始小步跑起来,张蔚岚只好摆动双臂撩腿跟上。
钟甯边跑边瞅张蔚岚两眼,他嘴皮子紧张半晌,总算笨拙地张开:“小欢和我说,你这段时间心情特别不好,让我哄你。”
“......什么?”张蔚岚顿了下,心口忽而抖擞一回。他皱起眉,“小欢胡说八道什么。”
“没胡说八道吧,你心情本来就不好。”钟甯的声音低下来,“张爷爷又......”
钟甯:“小欢都比你懂事。”
张蔚岚耷拉下眼皮:“你什么意思?”
“我嘴笨,反正你知道。”钟甯跑着,耳边的风幽幽呼啸,寒气咬得耳朵疼,“总觉得说多了你会不乐意。就......有外婆,还有我妈,都会帮忙照顾,你别太那什么......就别太拧着自己了。”
张蔚岚沉默着没说话。
“还有我。”钟甯定定地看着张蔚岚,不敢吐气。他轻悠悠地说,“不高兴你就跟我说。”
张蔚岚忽然停下脚,扭脸看钟甯,看了两秒才说:“别说话了,跑步喝风。”
然后他撒腿继续跑,将钟甯落在后面。
钟甯被一记闭门羹噎死,一张脸充了血,忽然在寒风里热得厉害。心想:“我好不容易扛着脸皮和你说点心里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朽木疙瘩!张蔚岚就是块朽木疙瘩!他是真倒霉,才看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祸害。
钟甯咬牙切齿,看张蔚岚越跑越远,只好赶快拔腿追上。他嫌臊白,臊得头皮疼,以至于压根儿抬不起脸。
钟甯的下巴拱进衣领里,低着头不出声,心尖子软塌塌的,心尖上的情绪托不住,上下浮浮沉沉,品不清什么滋味。
反观张蔚岚,他倒没那么费事,只是......他可能是跑得有点快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咚咚咚”三下一拍子,那鼓噪敲在稀疏的街道上,穿透烟火与寒冷,清晰有力。
似乎是在回荡钟甯那三个字——“还有我。”吵得张蔚岚越跑越快。
第36章 瑞雪丰的是庄稼,不是人
钟少爷长到这么大,算是鸿福当头,顺风顺水。除了掉乳牙之前羡慕过别人有爹,年轻无知的时候对张蔚岚千仇万恨,再少有自我煎熬。
现在他依旧年轻,但成长了,不再无知,对张蔚岚的“恨”便蜕掉外皮,化茧成蝶,扑拉扑拉在他心口横冲直撞,将“爱”这玩意煽动得淋漓尽致。
屁股跟了,软话说了,该疼该哄他全放在心上,但总是欠火候。
他和张蔚岚之间逐渐微妙,钟甯仿佛踩在某个边缘,他跃跃欲试,又踌躇不前,生怕张蔚岚那个没良心的一点儿也不开窍,害他一跟头栽下去摔死。
——喜欢一个人就是如此,为他酥为他痒,笨拙地摸不到契机,期待着,又害怕他的心思。
可怜求而不得实在难挨。钟甯晚上躺在床上,再念及床底下那不见光的东西,耐不住要唉声叹气。虽然没“辗转反侧”那么夸张,但“寤寐思服”也是有了。
思着思着,新年来了。
初三这天下了场大雪。这个冬天下雪的次数虽少,但每下一场都很大。
严卉婉说这是好兆头,叫“瑞雪兆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