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张蔚岚搅和了一锅稀粥,盛出一碗晾凉,让张蔚岚垫垫肚子。
张蔚岚没胃口,打完吊瓶舌头根都是苦味,看老头那副样子又不能不喝,强着硬灌了自己大半碗,这才将张老头哄回屋里休息。
小欢一直呆在以前吕箐箐和张志强住的那屋没出来,张蔚岚从回家就没看见她。
张蔚岚猜是张老头不让她出来,她自己肯定也不乐意出来,免得给彼此添堵。
但等张蔚岚关灯闭眼,他的屋门忽然被挤开了个缝。
当四周很静的时候,“吱嘎”一下轻小的开门声就会被放大,赤裸裸地钻进张蔚岚的耳朵,扎得耳膜发麻。
张蔚岚扭头去看,趁着客厅暗淡的灯光,看见门口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猫着腰正往屋里瞄。
张蔚岚:“......”
张蔚岚挺起上身,伸长手臂,手指够到开关,将头顶的大灯给点亮了。
小欢猛地哆嗦一下,却没有撒腿就跑。她漆黑的大眼睛和张蔚岚的对上。
“......”张蔚岚从床上坐起来,后背倚在木制床头上,被床头上的雕花硌得皮疼肉痛。
他沉默了会儿才说:“你站门口干什么?”
小欢嘴一瘪,脑袋低下,小脖颈几乎被压没了。她还是站在原地没说话,只是不敢再看张蔚岚。
张蔚岚忽然觉得一阵别扭,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你进来。”
小欢一听,抬起头眨了眨眼,还真的关上门走到了张蔚岚床边。
小欢小声奶气地说:“爷爷说,哥哥病了。”
张蔚岚:“......”
小欢盯着张蔚岚手背上,为输液粘上的平口贴,又说:“哥哥打针了。”
“嗯。”张蔚岚打量着小欢,“你过来要干什么?”
小欢没吭声,小小的手心里捏着一颗奶糖。张蔚岚眼见面前的小丫蛋儿瑟瑟缩缩,最终还是将奶糖放在了自己枕头边上。
张蔚岚瞪着糖问:“你很怕我?”
小欢飞快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然后一阵迟疑,再次点点头。
张蔚岚早猜到,这没爹没妈,胆怯紧张的南北小杂种挺精细。她大概也是知道自己不乐意要她,主动跑过来讨好。
苦难历多了,连小孩子都会格外长心思。就像草根本来是疯野地茁壮生长,被大石头压了,倒学会了歪扭着钻缝冒头。
张蔚岚垂着眼睛,正巧能望到小欢耷拉下的头顶,头顶有个旋儿,周围的头发浓密漆黑。
小丫头瘦瘦小小的,真是矮子。照目前的样子估摸,将来肯定长不高,铁板钉钉一只挫货。
“回屋睡觉吧。”张蔚岚说。
小欢抬起头,朝张蔚岚飞快地笑了一下。张蔚岚这才发现小欢掉了一颗门牙还没换上,门帘豁一个洞。
等小欢走了,张蔚岚滑去床上躺下,却忘了关灯。
他不想再起来,伸手去够开关。他这病该是憋了许久,一朝爆发来势汹汹,今天又挨了一顿揍,现在浑身又木又疼,随便动两下就跟烂柿子滚针毡一样。
张蔚岚闭上眼睛,因为灯光的原因,闭眼后不是一片黢黑,而是一种暗沉的暖色,分不清是橙色还是红色。很暗很暗,好像夕阳的最后一缕微弱的光,掉进了灰尘里。
张蔚岚睡不着,尽管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还是睡不着。可能是因为之前在医院睡过一觉,也可能是因为这暗沉的光,令他现下心绪不宁。
张蔚岚木头一样躺着,努力培养病中的瞌睡,耳边传来了一阵响动。
他皱起眉,不肯睁眼,这响动反而越闹越大,张蔚岚分辨出来,声音是从窗边传来的。
“哗啦”一声,是纱窗被拉开了。
张蔚岚只能睁开眼看过去,就见窗帘后头鼓了一个包,那个包动了动,窗帘随后被拉开,钻出了钟甯的脸。
张蔚岚:“......”
钟甯蹲在窗台上:“我就知道你醒着。”下一秒他从窗台上蹦下来,脚步轻盈,落地居然没多少动静。
张蔚岚:“......”
张蔚岚难以相信地说:“你翻我窗?”
钟甯想笑一下,扯着嘴皮疼,只好又收敛。
钟少爷惯性自行其是,他凑去张蔚岚床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去:“就......被我妈骂得头疼,奉外婆之命,过来看看你。”
张蔚岚瞪着钟甯,再次发出质问:“有门不走,你翻窗?”
钟甯撇嘴:“你家门锁了,而且这么晚了,我觉得张爷爷应该睡了。”
钟甯:“你屋里的灯是亮的。”
张蔚岚:“......”
张蔚岚一句话到嘴边:“那你就不能不来?”,可还没等他说出口,钟甯紧接着又问他:“你真没事了吧?身上的伤呢?你嗓子还是哑的......”
钟甯是被张蔚岚那几下带血的咳嗽给吓懵了,现在回想当时,还有点心悸。
钟甯嗑/药似地啰嗦:“秃头下手挺狠的,你还有没有哪儿疼?”
钟甯:“五脏六腑,七经八脉?”
“......没事。”张蔚岚深深地看着钟甯,看了两秒侧过头,又盯着枕头边,小欢放的那颗奶糖出神。
钟甯顺着张蔚岚的视线,也看见了奶糖:“你说秃头他们,以后还会找我们麻烦吗?”
“不知道。”张蔚岚哑声说,“我觉得起码不会再主动找麻烦,周白雪家的钱不是都还上了么。以后碰见他们躲着点就是了。”
“我觉得也是。那我得告诉贱贱和徐怀,叫他们也小心点。”
钟甯的视线移动,张蔚岚也正好转眼睛,两人突然来了个四目相对。
张蔚岚微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我没事。”
“......嗯?”钟甯愣了下,眼神飘去张蔚岚眼角的泪痣上,“哦。”
“我说我没事。”张蔚岚又重复。
钟甯没吭声。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张蔚岚闭上眼睛,忽然轻悠悠地说:“你现在放心了?”
钟甯的胸口莫名其妙地提了一下,就像有一根纤弱的丝线,将心尖捆绑好吊起来,但没提多高,线就崩断了。那条线是透明的,太细弱,听不清楚断裂的声音,只有心头掉回去的微小落差。
钟甯:“......嗯。”
钟甯盯着张蔚岚的小泪痣,即将神智不清地看对眼儿,他赶紧眨两下眼皮,又歪头去看张蔚岚包。
钟甯眼尖地瞅见了书包上那一块被酱油染脏的痕迹——是他俩上次打架弄脏的。
“那我回去了。”钟甯说。
张蔚岚睁开眼睛:“出去的时候走门吧。”
钟甯从床上站起来:“不用,翻窗挺方便的。我屋子就在对面,正好再翻进去。”
张蔚岚无语了。
钟甯走去窗边又折回来,难得细心地问:“帮你把灯关上?”
“嗯。”
钟甯“吧嗒”一声按下开关,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可怜了钟甯夜视能力欠佳,刚尥蹶子就磕了床脚。
“嗷......”钟甯疼得拧脸。
张蔚岚:“......”
钟甯咧着嘴,搁地面杵脚尖转悠一阵子,随后矫健地爬上窗台,扭脸朝张蔚岚说:“走了。”
他撩起窗帘,外头的月光像镀了纯银的瀑布,顷刻间一股脑奔泻进来,刺亮张蔚岚的眼睛,同时钟甯一跃而起,从窗台上跳了出去。
随后窗帘荡回来,瀑布截流,月光戛然而止。纱窗被关上,带起摩擦声。
屋里坠入沉寂与黑暗之中。
张蔚岚擎着耳朵听,听见窗外有大朵子在吱唔,估摸是大朵子在他窗口等钟甯。
钟甯就跟做贼一样低声训狗:“老实点儿,别舔我,起开起开......”
声音越来越远。
等声音彻底消失,张蔚岚伸手摸过枕头旁的奶糖,他闭着眼睛,细细簌簌地撕开糖纸,将奶糖塞进了嘴里。
温热的甜香味在他苦涩的舌苔上融化。
第22章 狐狸要顺毛捋,得哄着
嘴里的糖化完了,张蔚岚也趁着病劲儿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沉,像是被闷头棍子狠劲捶晕,彻底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日光大盛,将张蔚岚的侧脸烤得又热又痒。
张蔚岚是被大朵子给闹起来的。这狗玩意临中午被放进张蔚岚屋里,脏蹄子一高蹦上床,在张蔚岚身边来了个蠢狗侧卧,立时又拱又舔,浑不知道累,狗头里像上了八根发条。
张蔚岚不情愿地睁开眼,一个巴掌推狗脸上,干疼着喉咙眼儿埋怨:“别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