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现在,我们是革命宣传队,不能再说什么‘锦鸡王’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谁再想当什么‘王’呀之类的,那就是封建思想了。”
“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能再这样叫了。”
有务妮在,仰亚他们也不好意思再练功了。几个人,就不远不近地在大枫树下坐了下来。
通过一阵聊天过后,几个年轻人也没那么的拘谨了。不知不觉,他们的话题又说到了‘锦鸡王’上。
再一次听到‘锦鸡王’,仰亚默默地站了起来,走向一边,眼看着前方。思绪重新又回到五年前——
再有一个学期就要中考的仰亚,新学期开学已经三天了,可他,还在家里,躺在床上睡懒觉不想起来。
“仰亚,这报名都三天了,你还不起来去上学?”阿妈关切地推开小仰亚的门,说。
“阿妈,我不想去上学了。”仰亚一点不耐烦地对阿妈说,然后又把被务盖在了自己头上。
“不想上学,你想干吗?你这么小,你能干吗呀?”
“反正,我就是不想上学了。”
“还不快起来,小心等下你阿爸回来揍你哈。”
又睡了约一两小时。
迷糊中,仰亚只感觉到背上一凉。
“小子,你看看,谁还在家里睡大觉。不想上学是吗,那也跟我赶紧起床,跟我下地干活去。”接着,仰亚的屁股上,就听到一声辣辣的巴掌响。
仰亚睡意全消,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在房间磨蹭了半天,躲过在门口抽烟的父亲,悄悄从猪圈边拿起背篓,准备上山。
“谁叫你上山了,还不赶紧给我拿着书包去学校,还要等我揍你一顿是吗?”
在阿爸面前,仰亚一句自己不敢上学的话都不敢提,只好又懒懒地走回来,提着书包,及不情愿地朝学校走去。
又一个星期住校回来。晚上,阿爸的脸色也没有那么可怕了。一家人在饭桌上,阿爸喝了两口酒,开始向着全家人说话了:
“亚,现在,国家也开始恢复高考了,我们家虽是农民,虽然家里是穷了点,可是,只要你愿意读书,我跟你阿妈都能够供得了你,再读三年高中,考个学校,出来后,你就可以吃国家粮了,你就可以有工作了。”
“可是,阿爸,我------”
“没什么可是的!”两句话,阿爸的语气又开始重了起来。
“他爸,你就不能好好跟孩子说话吗?看你,一两句话就把孩子吓得头都不敢抬了。”阿妈在旁边说着阿爸。
只有仰亚自己知道,他是真的再也读不进书了。到底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在阿爸严厉而面无表情的监视下,第二天,仰亚来是扛着半袋米,跟着寨子里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坐上了那辆唯一的拖拉机。
再次回到学校后的第三天,仰亚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他们学校隔壁的那个革命宣传队的大门。
那是他向往了好久的地方。
好多时候,他都从教室里的窗户里看到,这边院子里那些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有的在练功,有的在跳舞,有的在唱歌,还有的在吹、拉那些连他也叫不出名字的乐器。
“大叔,我想参加你们的宣传队,行吗?”
一个高瘦却很有气质的中年人(其实就是现在的陈团长)把仰亚领进了他的办公室,给仰亚到了杯水,然后,在那把开始脱皮的木椅上坐下来。开始从上到下,又从上到下的打量起仰亚来。
“小伙子,你好像就是隔壁学校的学生吧?”
仰亚点了点头。
“今年上初中几年级了?”
“初三。”
“啊,这不,再有几个月就要中考了,好好学习,再过几年,考个学校,去吃国家粮不好吗?”
“叔,我不想上学了。”
“啊?不想上学了?可是,在校学生,我们可不敢收呢,要不,你等中考过后再来?”
“不能现在就收我吗?”
“你要来我们这,你跟你们老师说过吗?你跟你家里的阿爸阿妈说过吗?他们都答应你不读书而来这里吗?”
“------”仰亚回答不上来。
团长大叔又围着仰亚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然后才在凳子上又坐下来,说:
“小子,其实,你的条件,倒是挺适合我们这一行的。你看这身高,这模样,都挺好的。”
“大叔,那就是,你要我了?”仰亚心里开始高兴起来。
“你先别高兴,除了这些,你还会什么?”
“我还会吹芦笙。”仰亚一高兴,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大起来。
“你会吹芦笙?”陈团长半信半疑。
“嗯!”
陈团长又看了仰亚两眼,转过身去,从墙上取下一把六管芦笙来,抹了抹一面的灰尘,递到仰亚的手里。
“你会吹什么,吹一段来我听听。”
仰亚接过芦笙,上上下下地抹了抹,把芦笙口放到自己的嘴边,开始吹了起来。
一曲、两曲。
陈团长听了,还真有点那么回事。
“嗯,还真的有两下子,是谁教你的。”
“我爷爷。”
“啊!”陈团长从仰亚手里接过芦笙,停了好久,才又对仰亚说:
“你干吗想到我们这里来呢?其实,在我们这里跳舞、吹芦笙是很累的。”
“我不怕累,我也能学好。”
“哈哈,为什么?”
“我、我想当锦鸡王。”
“想当锦鸡王?!”
第8章 小小锦鸡王(下)
“锦鸡王,谁告诉你有锦鸡王的?”
“我爷爷呀,我爷爷就是锦鸡王。”
“啊,那你知道怎么样才能成为锦鸡王?”
“我爷爷说了,把芦笙吹得最好,把锦鸡舞跳得最好,就是锦鸡王。”
“那你知道,怎么才算是芦笙吹得最好,锦鸡舞跳得最好?”
仰亚摇了摇头,这个,他还真的不知道。
“好,那你坐下吧,我来告诉你,怎么样才能算是锦鸡王。”
——
其实,你说的也对,只要把芦笙吹到最好,把锦鸡舞跳到最好就可以了,但是,什么才是最好——
作为一个真正的‘锦鸡王’,首先:
他必须会吹十八管以上的多管芦笙;
会吹高排芦笙、芒筒、多管芦笙、小芦笙等十八种以上的乐器;
多管芦笙中,要会吹出十八种以上乐曲;
会吹出十八种以上的芦笙音调;
会用芦笙模仿十八种动物的叫声;
在芦笙舞中,会模仿十八种动物的动作;
会跳出十八种跟鸟及动物动有的舞蹈,其中就包括锦鸡舞;
——
陈团长一口气说出了上面这些,把站在一旁的仰亚都听得懵了。说完,陈团长看向仰亚说:
“上面这些,就是成为一个锦鸡王的条件,没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功夫,没有一个长期坚持的过程,是肯定达不到的,有些人,甚至练了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达到。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仰亚确实曾经听自己的爷爷说过‘锦鸡王’的事,可是,像今天这位大叔说的,他还真是没有听过。
他很小的时候,是跟着爷爷学过一些芦笙,后来,因为忙天队上挣工分养家,爷爷也就很少吹了。‘锦鸡王’这些‘反四旧’的说法和称呼,也就很少听到爷爷说起了。
不过,爷爷吹起的那些芦笙曲,就是仰亚童年最好听的音乐。小仰亚吹芦笙时,爷爷的表扬和赞许,就是他童年最好的礼物。
几年前,爷爷去世了,对于仰亚来说,对芦笙的怀念也就是对爷爷的怀念。所以,一直以来,仰亚都对芦笙耿耿于怀。
看着眼前这和蔼可亲的大叔,仰亚坚定地说:
“我能,我一定能。”
就连陈团长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孩,会有这么大的信心。他还以为,他说了上面这些,早就能让仰亚知难而退了。现在,陈团长看着仰亚坚定的眼神,他也相信,眼前这个男孩,能行!
陈团长站了起来,拍拍仰亚的肩膀。
“好,我也相信你能行。我答应收下你了,不过,不是现在。等你这个学期考完试,如果真的没有考取高中,你就到我们这里来,好吗?到时,我一定上门去跟你阿爸阿妈说。”
“不,大叔,我就想现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