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后半晌才出声:“可你的嫡出身份是哀家给你的,凭你生母的身份,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和其他皇子竞争!”
景明帝冷笑一声,沉默片刻。然而心中却明白,大齐祖制嫡长子承帝祚,自高祖开国以来从未断过,到先帝时期自然不敢违背祖制,他当时课业虽门门优秀,却并不受宠,若无嫡长子这个名分,他根本就比不过其他皇子。尤其是当年先帝宠爱杨昭仪,几次欲废太子而立平郡王,然而都被诸大臣用祖制挡了回去,最后才算作罢。
然而即便是如此,也不能抵消周太后杀母之仇!他自登基以来便有意纵着周家,为的就是让整个周氏为他的生母偿命。
“你屡次为周家谋划,却未曾料到周家正是毁在了你的手上!”景明帝目光中的涔涔冷意从未消退,“只可惜了周蒙自先帝起时便是朝中重臣,知晓朕的身份后竟有不轨之心,企图以自身之力祸乱朝纲,连带着太后你与周氏在宫中也横行霸道,你自以为是周家鼎盛到了顶峰,却不曾想到是他周蒙发了疯,一心要拉所有人下水。”
帷幔后的江初霁浑身发抖,越听越心惊。有些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周家那阵子忽然就肆无忌惮起来,可听景明帝现在的说法,是因为得知了景明帝的身份后才那般的。
可这也太离奇了,周蒙的品性是先帝都肯定过的,如何会做那样的事。
一阵风猛然从窗外吹进来,撞开窗户,风中夹杂着燥热的气息,许是有些猛烈,连寝殿中的物什都被吹得叮当响,自然,轻柔的帷幔也会随风飘扬。
江初霁的身子紧紧贴着身后的墙壁,原已经攥的发汗的手只能悄悄将帷幔往自己身上遮掩,方才听得惊了一身的汗,此时风一吹全身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所幸景明帝一直盯着的是周太后,没有注意她这边。
“当年先帝驾崩时塌前却并没有留朕,而是周蒙。人人都说先帝爱才,至死心中想的都是江山社稷和朝中大臣。可朕进殿时偏偏听到先帝对周蒙说了一句‘今后大齐交予怀恩手中,若太子不贤,可……’后面的话先帝没说完,后面即便先帝没说出来,朕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周太后恍然:“原来从一开始,周家便是个隐患,难怪你一直防着哀家,防着蕊仪。”
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兄长曾对哀家说,明渊调任不是他暗中所为……”
“是朕,”景明帝面不改色,“若非如此,周蒙如何会有专断谋私的罪名?”
周太后面上忽然带了伤痛,方才那些发怒时的气势俨然消减下去,唇角微颤,目光茫然。仿佛方才还是一个盛气凌人的太后,现在却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人,一下子仿佛衰老了。
她口中喃喃:“难怪……我一直以为兄长糊涂了,才会做那么明目张胆的事情来……”
为了这件事,她还与周蒙大吵了一架,觉得兄长太过专断,一时赌气没理这件事,没想到那一次大吵过后便成了永别,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早该想到,早该想到……可没有想到这也是景明帝的手笔!他从一开始就要将整个周家往死里逼。
那些人便是以这件事为突破口,后面弹劾的折子如洪水般汹涌而来,大势所趋一发不可收拾。
她自己原也是有机会弥补的,然而她迟疑了。即便当时晋王败势已定,周家也……
然而景明帝很快打断了她的思绪:“即便没有晋州之乱,没有那件事,周蒙也必须要死。”
周太后有些愕然:“为什么?他从前是你的夫子,也曾是你的侍讲!”
景明帝不答反问:“太后觉得他若要朕的江山颠覆呢?”
不理会周太后的惊诧,他自顾自说道:“先前朕只是想要打击周家,即便不会让周家掌握重权也会给予应有的尊荣。然而周蒙追随的是先帝,当年也曾趋炎附势跟着众大臣明确反对朕,且曾与庆王秦王关系密切。朕登基后虽身在内阁却并不踏实,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他还真当朕看不出来?回回自他手里经过的事,必定不会得罪任何一方,这样的效率及威力在哪里?便只因此,朝中也留他不得。”
周太后冷笑:“究竟是不堪重用还是陛下一己私心生怕他将陛下身份泄露出去?你连史书都未曾给他留一分余地,便不怕后人议论你么!”
“朕若怕,便不会肃清朝堂,也不会今日站在你这里!周家的人朕一个也不会放过,你们都要为我生母付出代价!”
从头至尾,景明帝看着周太后的眼睛里都只有仇恨。她对他没有生恩,也没有养恩,只有利用!
周太后有些虚弱,浑身都在颤抖,只恨道:“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你非中宫嫡出,知晓的人可不止我周家,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从这位子上拉下去!最后登上大位的,还是我周家的血脉!”
现在朝中议储声日益高涨,她是吃准了只有秦纾一人可继大统。
这些年后宫他已经在整治料理了,然而很多人从前被周氏陷害的,还有之间明争暗斗的,能留下子嗣的本就不多,年长的如今只有秦纾和秦绩,便只有秦纾一人,而秦纾还是周氏的血脉。
他忽然想到秦纾对手足之间的残忍,日后必定一身反骨,如何担当得了大任?
“日后继位者,必定不是秦纾。”他冷声道。
周太后和看笑话一样看着他,“除了他你还有谁?”
“这便不是太后您该考虑的问题了,今晚儿臣深夜来访,是为母后侍疾的。……来人!”
周太后面色大变,“秦璟……你竟要弑杀亲母,传出去……”
景明帝冷笑:“传出去?今日这里就你我母子二人,还有谁会传出去?”
周太后目光微转,但是全身已瘫软下来起不了身,似要开口,“这殿中……”
帷幔后的江初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不敢出气,手中攥着的帷幔似要拧烂。
第170章 孝心
“陛下, 陛下!”外面忽然传来刘无意尖而细的嗓音, 此刻大约是有急事, 又显得很急促。
景明帝自然没有耐心再听周太后讲话, 只转了身蹙眉问:“怎么了?”
刘无意气喘吁吁跪倒在地:“陛下, 和宁公主落水了!周庶人此时不知怎么回事从冷宫里跑了出来, 现在正在德妃娘娘那里闹呢!”
景明帝面色一变。和宁公主今年也都十二岁了, 怎么会忽然落水?他看了看床上张口欲言的周太后,即便和宁公主身上也流着周氏的血, 然而毕竟女儿要比她重要。
他转身吩咐刘无意:“你来。”
然后转身快步离开寝殿,身后留下一片苍凉的南宫。所有人都知道, 从此刻开始,南宫将真正变成一座只有死寂的宫殿, 而这殿中所有的宫人,都将不会有好结果。
刘无意无论在下面人面前如何威风, 在上位者面前总是和善的,即便景明帝如今吩咐了那样的事,他也没有丝毫异样。
命人端上一碗汤药,他亲自接了过来,缓步往周太后面前走去。
周太后目露惊恐:“秦璟他不敢, 他不敢的!他怎么敢!……”
刘无意语气轻柔,却能从话中听出寒意来, “太后娘娘别怕,陛下多关照您呐,怎么会做那样令天下唾弃的事?只是太后娘娘身在南宫, 只有这地方足够静,您才能好好养病不是?”
周太后闻言,怔了片刻后明白他的意思。
足够静。
没人说话自然是足够静了。
那碗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毒药,而是哑药!秦璟,他居然这么来折磨她!
刘无意未曾假手于人,动作轻柔地将周太后扶起来,还贴心地将枕头垫在她身后,然后一只手端过药碗,一只手执汤匙,面上丝毫不改温柔,“来,太后娘娘是自己喝还是要奴才喂?这可是陛下对您的一份孝心呐……”
周太后冷笑:“好一份孝心!”
最终刘无意还是唤了宫人进来,将那碗汤药硬生生灌了进去,看着她嗓子哑得出不了声才离开了宫殿。
帷幔后的江初霁一直目睹着这一切,因为知晓刘无意是个狠角色,所以更加不敢轻举妄动。所幸刘无意并未注意到她,看着任务完成便径直离去,殿中未曾留一个人。
江初霁咬了咬唇走出去,发觉腿都有些软,还是强撑着走到那妆奁旁,连带着盒子一起拿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南宫,一路上竟未曾发觉任何人,她知道,那些人都被尽数处置了,以各种各样的罪名,心中不由得寒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