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滧呆怔了几秒,小心翼翼地问:“ 碰了钢琴…… 怎么了吗?”
林超罕见地皱起了眉:“ 你不知道?”
“ ?”
蒋稻摆摆手:“ 算了,倪滧也才刚来半年,不知道也正常。”
“ 深哥小时候学过钢琴,但是自从他父母出车祸之后,深哥就再也没碰过钢琴了。”
……
辅导室内,暮深坐在辅导室内唯一的一张长沙发椅上,姿态慵懒,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摊着不动,像是快被沙发吞没一样。
班羲和坐在这个刚满18岁没几个月的学生面前,因无从下手而自心里徒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 具体情况你虞老师已经跟我说过了,不用太防备紧张,你可以把我当成听你说心事的朋友,什么话都可以跟老师说的。 ”
暮深挑眉一笑,浅色的瞳孔透着冷意,一双狐狸眼却随着脸上那抹笑而透出些不羁和嚣张:“ 冒昧问一句,您哪只眼睛看出我防备紧张? ”
班羲和看着眼前的烫手山芋,心里有些埋怨自己的妻子虞眉。
他是辅导老师,怎么样的学生没看过。
可就暮深这种,他是完全不想碰上的。
面对暮深时,他总有一种地位调转的感觉,仿佛高高在上的是对方,而自己只是个无名小卒,并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而暮深更难搞的地方在于,他什么都不怕不在乎也什么都听不进去,像是在脚下画了个小圈,只圈住了自己,别人进不去自己也不想出来。
“ 这样…… 我们随便聊聊天吧? ” 班羲和吸了口气,用着最温和的笑说。
暮深垂下眼帘,翘着二郎腿摆弄着自己手腕上的红色平安绳,嗤笑了声:“ 占用学生上课时间聊天?”
“ 老师只是想帮你。 ” 班羲和维持着脸上的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些。
暮深放下玩着平安绳的手,神态冷漠又惬意:“ 不需要。 ”
班羲和愣了下,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暮深的动作直接打断了。
暮深站起身来,双手插进口袋里抬脚就走。
班羲和在他经过的一瞬间拉住了他的手腕,却又被暮深冷冷地扫了一眼。
班羲和手一抖便松开了,手上寒毛竖起,背脊骨也反射性地挺直了。
等反应过来后,他才冲暮深尴尬地笑了笑。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暮深浅色瞳孔睨他的瞬间,他确实被这个才18岁的少年唬住了。
暮深转过身径直往辅导室的门口走去,推开那扇门。
辅导室的门缓缓打开又关上。
最后归于平静。
过了良久,班羲和整个人陷进沙发里,脑袋昏沉沉地,脸色很难看,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辅导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一名有些啤酒肚的教师走了进来
啤酒肚老师看着班羲和一脸绝望又无奈似的,开玩笑般问:“ 不就安慰安慰几个学生?你至于吗? ”
班羲和抬头,苦涩地笑了笑:“ 你不懂,这个学生的经历很有问题。 ”
那名男老师顶着啤酒肚坐到了暮深刚刚坐的位置:“ 哈哈哈,要不跟我说说,我帮你开导开导? ”
班羲和不太信任这位男老师,一脸怀疑地看他,内心却又急需一个宣泄的窗口,他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
现在是午休时间,几乎所有学生都从教室里出了来,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打闹着,一个不小心还会撞上迎面而来的人。
可唯有暮深的路,走得异常顺畅,所有同学在远处看见他就绕道走,像迎面走来的是个来自地狱的鬼王,唯恐得罪了他。
曲子青从走廊另一端经过,看见那位在不远处的少年,漂亮的瞳孔中迅速被一层无法磨灭的恐惧掩盖。
她一改平日里死缠烂打的劲,低着头快速从另一个方向走,避之不及,只想远远躲开。
晋林一中的人都知道,心情不好的暮深,不能惹。
倪滧到办公室将作业本都交给虞眉后便离开了。
她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觉得有些奇怪,每往前走一步心里就多一分疑惑。
以往来说,这种距离应该能听见班里其他同学的说话声了,可今天却异常安静,只听得见其他班级的吵闹声。
教室里的同学都在窃窃私语,眼神也不住地往同一个方向瞥,似乎怕扰了什么人清净一样。
倪滧侧过头去看,才知道原来是那位消失了大半天的少年回来了。
俊得惊艳时光的少年今天异常安静。
他一手撑着下巴,修长的手指盖在唇上,从指缝间露出了一点红。
红与白交替,竟是让人分不出哪种颜色更抢眼。
他半垂着眼皮看窗外,平时那股邪气和勾魂的气息也掩了大半。
像是个无情无魂的木头人,绝望又死气沉沉。
不一会儿,倪滧就见他又趴下睡觉了。
她没想那么多,拿着午餐就走出了教室。
午休的图书馆内,阳光洒在桌面上,隐隐有些反光,把整个图书馆都照得亮堂堂的。
倪滧从书架上随手挑了本书,往位置上一坐就开始读了起来。
原本直照在桌面的阳光撒在她身上,在桌面上拉出一道浅浅的阴影。
周围的人都像是不忍心破坏这么安然的画面,竟没有一个坐到她的身边,倒显得像是孤立了。
书一向来对倪滧都有种魔力,只要一投入,除了眼睛她其他感官基本尽失。
只是今天的书,倪滧却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无法将心神集中在文字上,满脑子都是暮深安静又孤独的片段。
倪滧盯着书里的文字看了半晌,书里第一页第一段的内容她看了无数遍。每个字都熟悉,连在一起却进不了脑。
她将书缓缓放下,有些无奈地叹气,转眼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片在小卖部买的巧克力。
倪滧拆开包着巧克力的锡纸,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只吃了一小半又收了回去。
今天的巧克力却她觉得难以下咽,大概是午餐吃多了吧。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的那刻,倪滧才将书塞回原位,并不打算借出去。
教室里,整个班级闹哄哄地,和午休前的死气沉沉截然相反。
田国习走进教室,一如既往地训斥几句才开始上课。
重复的台词也一样,公式套用,这题带过。
高数课结束,下一节是化学。
倪滧转身将书本放回包里的时候,余光瞥见同桌的少年,突然有些恍惚。
暮深侧着头,低垂着眼帘看窗外。
他微红的唇轻抿,浅色的瞳孔似乎有些浮沉的光,却又淡得像是没有任何情绪。
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被冻成了一节节的冰晶,不停地往他身上扎。而他不言不语,像是无心,沉默地放任,悄无声息得窒息。
大概是暮深周身的气场太低,而倪滧的目光太炙热,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
一扭头,又是四目相对。
倪滧第一次发现,原来暮深那双 ‘妲己眼 ’ 除了平时给她的温柔和戏谑,还可以毫无感情。
像颗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琉璃,美得纯粹又干净,空洞得一贫如洗。
不知为何,倪滧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莫名有些微疼。
她知道暮深在看着自己,可她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说些什么。
明明安慰起人来她能一套接着一套,以旁观者的角度帮人理清情绪。可对着这样的暮深,她却像是哑了一样,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他像是隔了层玻璃在难受。
倪滧看见了,但她碰不了也安慰不了他。
鬼使神差地,倪滧摸出了午休吃了一小半的巧克力。
她拆开锡纸把那半块有她咬痕的巧克力掰了下来,递到暮深眼前。
抬头再对上那双浅色瞳孔的时候,倪滧目光澄澈,眼底一片清明。
她浅浅地给了暮深一个微笑,轻软的嗓子像是在哼歌,让人想哄她再说几句。
“ 暮深,甜的,分你一半呀。 ”
田国习离开教室后,班里还是闹哄哄地,没人注意到某处发生的小插曲。
耳边吵闹的声音不绝,倪滧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静得她能听见暮深的呼吸声。
暮深看着她,原本沉如夜的眸子突然盛起星光,点点星辰微亮。
原本寒如冰的面容像是出现了道破冰的光,慢慢变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