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贤山大当家就是那个不敌椒州严氏葬身双屿山的镇远将军方辰,也是秦婴子的四徒弟,余蔓的四师兄。余蔓没想到能在她生死一线间看到四师兄起死回生,活生生地坐在马上,还是在溪北地界。
“不怕,四哥变成什么样我都不怕。”余蔓说得认真,还拉下四师兄的脸踮起脚尖用额头碰碰眼罩上面的纹路。
方辰拉余蔓在桌边坐下,师兄妹手拉着手对坐沉默半晌,谁都不知该从何说起,方辰师出名门少年成名,如今落得缺眼残疾落草为寇的境地,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何况是在小师妹面前。
“他们都知道吗?”
余蔓往门外一努嘴,意思是聚贤山上的人知道他们的大当家是为朝廷战死牺牲的镇远将军吗?
“只有小佟是我带过来的,其他人不知情。”
小佟名叫佟期,是方辰当镇远将军时手下一个允文允武的小参谋,镇远军奉命征讨椒州却遭敌党在朝廷上各种诋毁,粮草军需横遭刁难,军令常常朝令夕改,方辰知道这些人是冲着大师兄申绍来得,大师兄在京城都没挡住敌党对行军交战途中他的刁难,想来也是百般解数用尽无可奈何,他遵命就是拿兄弟们的命开玩笑,他不遵命也是拿兄弟们的命开玩笑,头一次他对万人之上的皇帝和太后娘娘萌生痛恨,王朝落魄若此各地方各自为政,大泽的皇却将小小的一座京城当作整片江山。最终他的镇远军在缺衣少食顶着荒谬命令的情况下,被一个小小的严氏搞得全军覆没,他侥幸没死却付出一只眼睛的代价,他知道就算战场上没死回到京城,或者根本回不到京城,要他以死谢罪的圣旨就会送到手上来。
方辰把心一横带着亲信佟期翻过兄弟们堆成山的血肉,逃出双屿山游荡到溪北为了生计在聚贤山落草为寇,除了他和佟期,其他人都是后来招揽的。
“那大师兄知道吗?”
方辰闭眼摇摇头,余蔓心道,看来巧合之下竟是她第一个知道四师兄生还的消息。想来四师兄是想从此隐姓埋名下去,否则他当镇远将军时早就反了,山贼和逆臣贼子有什么区别。
“四哥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余蔓保证自己不会乱讲话,且不论四师兄的心情如何,单就镇远将军方辰诈死落草绿林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首先受到冲击的就是天子脚下的大师兄,兵马大元帅和镇远将军是师兄弟,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方辰何尝不是为了大师兄呢,他明明可以带着兄弟违抗让他们送死的命令自立为政,愿意跟随他的镇远军自然都能活而且决不在少数,但他不能,他反了,京城里的大师兄定会受到围剿必死无疑,他在多和少之间选择了少,他带着他的兄弟们毫无胜算的执行了朝廷下达的命令,用冤魂给镇远军一个不值钱的忠义名声,保住了他的大师兄,也全了方辰这个名字最后的虚假忠义。他不能原谅自己在赴死的那一刻求生,他永远都无法释怀他带着那群信他敬他的镇远军走上绝路。
“四哥,都过去了,你又没做错什么。”余蔓看不下去四师兄诛心蚀骨般痛苦的神情,轻声宽慰着。
“我没做错吗?”方辰手掌间夹着小师妹的手,喃喃道。
“只要你活着就没有错。”
在余蔓心里只要四师兄还能喘气儿,什么取舍牺牲放弃都不是事儿,何况四师兄也是受害者,真正有错的是那个风雨飘摇昏庸无道的王朝。
方辰苦笑着甩甩头,转了话锋,缓声问道:“倒是五娘你,什么时候从繁花谷出来的,小师弟怎么没和你一起?”
小师弟贾裕是云中郡袁淼手下第一谋士,他一直以为小师妹跟着贾裕在云中郡生活,他们师兄弟各起炉灶支撑不同,不会互相通信话情谊家常,所以无缘向贾裕询问小师妹的近况。
“别提他!”余蔓听到小师弟三个字脸上立刻变了颜色,甩开方辰的手,气哼哼地抱起手臂,“四哥,我跟你讲哦,臭小子不是一般的过分!”
“他惹你生气了,快和四哥说说,下回见到他定给你出气。”
“他不告而别!四哥你说说他干得是什么事,把师姐一个人扔在山谷里自己不声不响地跑了!”余蔓想起这茬就生气,特别是她出秦岭后听说贾裕入仕云中郡袁氏,更是气愤难消,想入仕就入仕,她又不会赖着他拖他后腿,她当时还有家可回又上有四个师兄,哪条路不能走,说一声能怎样,亏她还以为师弟半夜上茅房走错了路掉沟里去了,为此繁花谷上上下下翻了好几遍。
第38章 主动
“这得有五年了吧?”方辰估摸着贾裕入仕的时间,“他一直没回去?”
“不知道。”旧事重提,余蔓免不了在心头重现对师弟的失望,她落寞地摇摇头,“四哥你还不知道我么,一个人待不了多久,没过几天就也走了。”
有些事情总有人帮你做,总是不需要你做,慢慢地就会变成习惯,但这种习惯打破起来并不难。贾裕不告而别,迄今为止有五年了,这五年有精彩也有惊吓,但余蔓没冻着也没饿着。
“这小王八蛋!”方辰一拍大腿,怒道:“原以为他是个靠得住的,才把你留给他,他竟敢,竟敢!”
师父去后,他们哥几个谁把师妹接回去养都不是问题,但师弟还有师父交代的课业没学完,师弟师妹虽少不了打闹拌嘴,但二人两小无猜,又得师父生前看好,所以他们才将师妹留在谷中与师弟做伴,剩下的就等顺其自然,也不强求,没想到贾裕学成竟自己跑了。
方辰现在恨不得杀到云中郡把贾裕揪出来一顿胖揍,但想想眼下自己的身份,放弃后便又想修书三封传给三位师兄让他们代为惩戒,可再一想想也不可行,登时气憋地长吸了口气。
“靠得住?靠得住......”余蔓喃喃着,越念叨越魔障,她神态木然的轻声问:“四哥,自打师父没了,就没一个人能靠得住,他们都靠不住。”
余蔓抬眸对上方辰不忍地眼睛,怔怔地问:“四哥,这世上到底谁能靠得住?”
“四哥想让你靠,但你看......”方辰心疼地摸摸余蔓的发鬓,顿了顿,视线落低,方辰自嘲地笑了笑,才声音干涩地说:“没办法,四哥也靠不住了。”
“五娘,这世上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余蔓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游移,她低声沉吟道:“可我不想一个人。”
“多少个人都不耽误你从根本上依靠自己。”方辰按住余蔓放在膝头的手,声音沉稳是让人心安的郑重,“四哥不行了,你还有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五娘,你是秦岭繁花唯一的女弟子,这些都是你的底气你的资本。”
“靠自己?”余蔓幽幽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她不靠自己也没勇气再靠别人了。
“你说那几个人是单黎的人,他们为何要置你于死地?”方辰终于把最初的疑问问出来。
“因为单黎要我死。”
“什么恩怨?”
说起单黎,余蔓就想起了夏济,兄妹团聚的感动杂绪能将她和夏济的无望情愁暂时掩盖,却终将会重新浮上水面。
“四哥,你来溪北多久了,听说过小余夫人吗?”
去年尤渊的一出和今年闻人萩的一出都将小余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不由得方辰不知道,他听师妹提起这个突然想起师妹就姓余。后面余蔓就把她出谷至今经历简略地讲给方辰听,没有注入情感只是平淡地交代,两句话就结束了。
听完,方辰怒发冲冠独目瞪圆,气急站起来在屋子里背着手打转,“岂有此理!余法、尤渊、单黎,还有那个夏济!”
余蔓是低调地没有给自己贴上秦岭门人的牌子,但她为人女、为人嫂、为臣妻就该被这样对待吗,还有那个夏济,他除了无奈无力还有什么,情人被送上断头台他能做什么。
“四哥。”余蔓忽然叫了一声,眼中泛起泪花,她沉重地问方辰,“你知道夏济在哪儿吗?”
“夏济......”方辰沉吟着有些回避师妹的问题,“你还要跟他?”
如果师妹执意要去找夏济,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人,单黎下黑手不成不可能真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师妹再去找夏济,单黎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从暗地里下手转变成明着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