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只为娘而来,也为夫人而来。”尤晦小声又道。
“为我?”余蔓讶异地指指自己,笑道:“三弟找我何事?”
尤晦紧张地搓搓手指,咳了一声清清喉咙,才慢吞吞地从怀里拿出一方藏青色的粗布,他将粗布放到余蔓面前展开。
余蔓伸头一看,布里包着好几样珠宝首饰,心道,莫非是尤晦得了珠宝,看娘不得空,便让她先挑选?
“我昨日夺下考亭,搜罗了些首饰送给夫人。”说到这里,尤晦挺了挺胸膛。
说来奇怪,长勺之后连州团圆,尤晦能坦然的面对母亲,却无法面对余蔓,直到昨日他带兵历时半月夺下考亭县,终于在军功上有所建树,他扬眉吐气,不再觉得抬不起头无颜见余蔓,便搜罗了珠宝首饰,马不停蹄的回来希望能讨余蔓欢心。
余蔓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就是:“考亭?连州南边儿那个?”
“恩。”尤晦故作淡定的应道,手伸到盒子里又拿了块奶豆腐。
“三弟,威武!”余蔓顿时喜笑颜开,激动地合掌于胸前,不住地夸赞尤晦,并自顾自地说:“咱们有连州、考亭在手,相互呼应,尤氏坐大指日可待。”
“再过些时日,我定带兵收复长勺,血洗阶州一雪前耻。”尤晦在余蔓面前信心十足地说,末了又想了想,加了句:“武王州亦不在话下,到时候定让夫人风光还家。”
余蔓一哂,心道,这尤渊、尤晦不愧是同胞兄弟,话都往一个路子上说。
“三弟,长勺就长在那儿不会跑,早晚都是囊中之物,不急于一时。”余蔓不赞同尤家急于收复长勺,她头头是道地分析给尤晦听,道:“咱们应该在站稳脚跟,根基稳固的情况下,争夺对咱们有利的地方,死盯着长勺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我看不如先拿下阪泉,再争陈仓道,邻近杞县的子午道也是块宝地,但暂时没有招惹单黎的必要,然后飞狐口、坝州、抚冥徐徐图之,到时候长勺、武王州还不手到擒来,单黎、闻人萩早晚不在话下。”
“当今天下,皇权旁落,各地拥兵自重,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的日子已然来临,尤氏不想被军阀吞并屈居人下听人号令,只有坐拥一方才能有话语权,割据苕溪以北是眼下最佳的选择。”
尤晦着迷的看着余蔓侃侃而谈,同时也在认真思考余蔓的话,尤氏确实没有必要张口闭口将长勺挂在嘴上,天下二字才是英雄豪杰该想该做敢想敢做的事。
余蔓倒不是好为人师才技痒嘴快说这一通,而是她自认与尤氏荣辱与共,尤氏安稳壮大她才有好日子过,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城破家亡了。
见尤晦吃着奶豆腐还时不时地看着她傻笑,余蔓的目光不自在地闪了闪,心道,也许尤晦不爱听她在军务上多嘴,这倒是,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将军们专行独断惯了,谋士的进言能听进几句已属不易,回家还要听她念叨,她还是不要讨人嫌了。
“这首饰真是精美,三弟有心了。”余蔓话锋一转,把玩起面前的首饰。
尤晦眼中的画面是这样的,余蔓依次把玩着金钗银簪珍珠宝石,纤纤皓腕,莹莹玉手,衬得珠光宝气都为之失色。
余蔓挑了三件戒指耳环和一件束发银环,笑得欢喜,对尤晦道:“这几样我就很喜欢。”其余贵重的首饰还是让尤晦呈给尤母为好。
“夫人喜欢就好。”尤晦听出了余蔓的意思,补了一句:“这些都是给夫人的,娘那边我另备了。”
尤晦按照自己的眼光将搜罗来的首饰分成两份,款式新颖、色彩光鲜、显得青春靓丽的都给了余蔓,尤母的则是要稳重端庄、富贵吉祥。
“都给我?”余蔓诧异,她点了点桌上的首饰在心中衡量,问道:“考亭如此富贵?”
“考亭和连州差不多吧,也不是十足的繁荣。”尤晦解释说,“只不过整个考亭最值钱的东西都被县令李甲收入囊中,我破城而入,李甲竟生生吓死了,他的财产自然都由尤氏接手。”
余蔓了然地点点头,拿起一根金钗打着转,叹道:“我嫁给你哥时,余法给我的唯一值钱的嫁妆就是头上戴得两根金钗,那金钗,啧......”
余蔓照着手里的这根比量了一下,撇撇嘴,继续道:“光秃秃的精瘦精瘦的,还没有这半个大。”余妩的嫁妆她是没去看过,但出嫁时余妩手腕上的一串大金镯子她可是看到了。
“以后夫人的钗环只会越来越粗越来越大。”尤晦喃喃道。
余蔓没仔细听尤晦在嘟哝什么,她兴致勃勃地摆弄着首饰,忽然抬头四处寻找,指着墙边格子上,顺口支使尤晦道:“三弟,去把那面镜子拿过来。”
尤晦二话不说,颠颠地就去拿了圆镜给余蔓,然后便坐在那儿看着余蔓这儿梳梳那儿绾绾,同时呢,神不知鬼不觉地吃着奶豆腐,好不惬意。
余蔓没见过这么多华丽的首饰,新鲜了好一会儿,等兴致过去了余蔓便将一脑袋花里胡哨的七金八银全摘下来,只留耳垂上米粒大小的珍珠耳环,一抬头便看见尤晦冲着她笑,余蔓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晶光闪亮的首饰哪个女孩不喜欢,有呢余蔓欢喜,没有余蔓也不执迷,师父在世时两袖清风,那时师兄还没入世,他们在秦岭繁花谷自给自足,一日师父见她折花照水,髻戴鲜花,先笑后叹,吟出了一句:【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余蔓的师父秦婴子,忠于大泽,奈何报效无门,他心灰意冷四处漂泊游历,兴致来了便当街讲学,盘缠没了便就近拜入谁府上做些时日门客,收得余蔓后便率领弟子归隐秦岭安心教徒,归隐之后秦婴子之名也未曾被人遗忘,声望反而被越推越高,因为秦岭门人陆续出师入世,都是响当当的英雄人物。
那日秦婴子见唯一的女徒头戴鲜花面容娇艳,却布衣荆钗,不由得想到自己文韬武略却报国无门,又不肯令投逆臣贼子,他不浊于世隐居深山,如今看来却清贫的有些可怜了,这才吟出诗句悲叹自己。
余蔓沉寂的看向堂外,目光悠远,她始终记得师父病逝,大师兄回谷奔丧,下葬封墓后大师兄有公务在身还要连夜动身赶回京城,临走前大师兄给了她一支金缀珠玉的步摇,对她说师父一直对她布衣荆钗无金银珠玉可戴而耿耿于怀,出师前特意嘱咐若俸银宽裕定要记得给师妹买首饰衣裙。
后来师弟不告而别,繁花谷只剩余蔓一人,余蔓无奈之下也离开了,大师兄送给她的那支步摇她怕路上磕碰,便在走前将步摇埋在了师父碑前。
想到这些,余蔓胸中一酸,眼眶发热,就要落下泪来,她怕尤晦笑话,连忙起身去拿水壶作为掩饰,她在插屏后面擦了擦眼角才提着水壶走出来,给茶壶添水。
尤晦瞧余蔓瞧得仔细,很快就发现余蔓眼角红红的,以为余蔓想起了余家种种心中不平,他挺起腰杆坐直,想说些安慰的话,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贫女》·唐·秦韬玉
第14章 弥留之际
茶壶里已经见了底,尤晦吃奶豆腐吃腻了就喝一大口茶解腻,再继续吃,余蔓填满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那盒所剩无几的奶豆腐上面,她心中好奇,这东西有这么好吃吗?
余蔓捡了块奶豆腐入口,品了品眯起眼满意地点点头,尤晦正襟危坐,他在余蔓的注意力移过来之后便没再伸过手。
“唔~是很好吃哦~”余蔓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含糊地说。
尤晦不着痕迹地伸出一根手将盒子往余蔓的方向推了推,他不知道余蔓爱吃,否则他一块都不会动。
“三弟,我告诉你......”余蔓在嘴边竖起手掌,往案中央趴了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尤晦说。
尤晦睁大眼睛,学着余蔓的动作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夫人说。”
“娘那里还有一盒,就二弟那天来吃了两口,娘嫌那东西粘牙,再没动过。”
被戳破心思的尤晦,脸唰地一红,加之余蔓的脸与他挨得近,吐息之间尽是奶香,更是让他红透了脸。
“这个时辰娘应该醒了,我们现在过去,娘肯定拿出来给你吃。”
尤晦红着脸不说话也不动弹,余蔓将盒子里剩下的几块奶豆腐都倒出来,扳开尤晦的手掌放进掌心,从榻上坐起来对尤晦招招手,就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