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见她的脸。
但是他找不到，看不到。目之所及是一群乌泱乌泱的陌生人，脸晃动着，手挥舞着，几台手机对准他锁定了近距离地拍，加速了顾宸心情变差转向暴躁。
不仅如此，周围其他登机口的人闻声也被吸引了过来。
顾宸脸色降到了冰点，离他最近的那些人却还没有觉察，挡得水泄不通，顾宸连转个身都做不到。
他某一瞬间决定了直接把碍眼的吵闹的这些障碍物推开。
完全没考虑第二天会爆出他本人在国际机场粗暴推搡他人的新闻。
他半垂下眼，面无表情，就在下一秒即将要动手的时候，听到了一声不远不近的饱含震惊错愕的“顾宸？”。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分离于人群发出的噪音，飘在最上面，无比清晰。
他就是听见了。
顾宸蓦地抬头，看到人群之外，某人出现在那边，拖着小行李箱，惊讶地张着嘴，望着自己。
和某人目光交汇之后，绷紧到极限的根根神经如失却力道的橡皮筋一下子松弛，快要爆发的情绪纷纷消融化解，他重回平静，看着沈嘉奕，心绪像涨潮一样翻涌，眼神也可见温度。
某人出现在眼前，而他被当下这一正在发生的事实安抚镇定。
然后顾宸看见对方下一秒撇下行李箱原地跑开了。
顾宸：“……”
沈嘉奕跑去找了地勤，地勤带着安保人员赶来维持秩序，很快人群散开，继续排队，顾宸周围空了，重回清净。
他全程目光都追在沈嘉奕身上没有挪移。
沈嘉奕在顾宸注视下，先是没必要地左顾右盼了几秒，像在找什么能挡住他视线的东西似的，直到无所遁逃没法躲闪回避了，才看过来，迟疑是否该迈步。
顾宸：“过来。”
沈嘉奕惊了一下，接触到顾宸沉沉的眼神之后，满脸表情第一层是纠结，第二层是忐忑，最后化成一片讪讪，一步一步慢慢蹭到了他跟前。
“顾总，”介于上次对话的情形，沈嘉奕语气和表情不一样，有点不高兴，有点生疏生硬，“你……怎么在这儿。”
明明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宸看着沈嘉奕，觉察出了她的复杂心情，证实了心里那个猜测。
她是不是打算直接回国？悄无声息跟他断联，以示她该做的都做了，该尽力还的也还了，既然他不理，那她就消失。
顾宸深黑眼眸暗了一层，什么都没往下想，抓住了沈嘉奕手腕。
沈嘉奕懵了：“顾总？”
“刚才你叫我顾宸。”顾宸说。
沈嘉奕张了张口，没发出声。
顾宸修长手指滑到沈嘉奕掌心，十指紧扣地牵住了她。
这个动作让沈嘉奕打了个激灵，也让她明白了什么，怔怔看着顾宸。
和他淡定的表情不同，顾宸的掌心很暖很热。握着她的力道极紧，根本挣脱不了。
强烈的温度从掌心相贴处顺小臂往她心脏窜，沈嘉奕全身每涌起同样的热流，每个毛细血管都舒活开，比刚才她在机场咖啡厅喝下的热巧克力还舒服。
旁边经过了一个人，顾宸叫住了他，请他帮忙转告验票的乘务他和沈嘉奕不登机了。
沈嘉奕身不由己被顾宸牵着往回路走，顾宸走得很快，但没有快到让沈嘉奕跟不上的程度，沈嘉奕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心情微妙地轻轻向上，他们一路出了机场，顾宸叫了一辆车。
他接过沈嘉奕手里的小行李箱，打开后座车门，看了沈嘉奕一眼：“进去。”
沈嘉奕乖乖进去了，翘了下嘴角，但旋即展平，想到了什么，换上了心情复杂的带着微妙生闷气的脸。
顾宸打开后备箱放好行李，回来坐进后座，给了的士司机一个地址。
他穿着黑色大衣，深棕色羊绒围巾很长，身上有种木质香调，挤着沈嘉奕坐在她旁边，他的手，发型，鞋子，都有种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盯着一一流连，沈嘉奕却克制住了看的冲动，别过头去。
尽管鼻子里全是顾宸身上的气息。
顾宸一路上也没有说话，沈嘉奕强烈感觉到他在看她，但她始终没有回头，一直盯着外面，好像让人着迷的是窗外的风景。
一个小时后，车停在了一座占地很大、带前后院与恒温游泳池的三层住宅门口的车道上，顾宸付费后，司机帮他们把行李取下，然后车开走了。
沈嘉奕望向周围，他们在山上，这座山不高，但全球有名，人工绿化程度惊人，附近掩映着其他顶级豪宅，整个山就是一个大型富人社区，道路都是私有的，住宅与住宅之间没有围墙，但有绿化作为隔断，安全指数100%。
顾宸牵着沈嘉奕进了门，灯光自动亮起，伴随着哔哔啵啵的好听的气泡音效。
屋内的智能系统被激活了，室温被调节到最这个季节最适宜人体的温度。
“喝点什么？”顾宸去了厨房岛台，打开冰箱，里面有码放整齐的食品和饮料，负责打理房屋的管家定期更新的。
沈嘉奕走了几步，站定了，没说话。
顾宸没听到她的回答，转身看向她。
沈嘉奕有些垂头丧气似的，抬眼瞪了他一下，转开视线，快步去了沙发那边。
顾宸关上冰箱跟了过去，沈嘉奕正要一屁股坐沙发上，手腕被顾宸捉住，力道一带就贴到了他身前，顾宸进门就脱了大衣，他里面只穿一件毛衫，沈嘉奕密密感受到了柔软的针织面料下顾宸坚实的胸膛，立马炸了。
“你干什么！”她使劲往后扭，顾宸不让她动，低头看着她，双眼深邃。
“你在生气。”顾宸说。
沈嘉奕：“没有。”
顾宸嘴角动了动，一丝浅淡笑意一掠而过，比冬天呵在窗玻璃上的白汽更轻柔，可惜沈嘉奕赌气没看顾宸，因此错过。
“对不起。”顾宸说。
三个字，音节简单，语意明晰。
沈嘉奕睫毛一颤，整个人定住，体内某个开关被打开了，这些时日沉甸甸压迫心头的某种灰暗物质，被释放排出。
“我相信你。”顾宸说。
沈嘉奕垂睫一声不吭，缓慢浓重涌上鼻腔的，是化不开的酸热，光靠眨眼没法压下去，她不想展露在顾宸面前，体内另外一个意识却自作主张，视野很快糊成一片
尴尬，羞愧，还有委屈。以及终于到家、不再惶惧不安的放松感。汹涌混乱搅在一起，以泪水为载体，一泻而出。
沈嘉奕第一颗泪承受不住重量砸出来之前，顾宸就已经俯下身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完整而安稳地抱住她，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把脸埋进他肩膀内侧，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背，掌心贴在她腰际。
沈嘉奕感到自己被彻底地抱住了，顾宸温热的强有力的心跳，坚实的身躯和修长的手臂，炽烫的体温，抵住在她耳朵和侧脸的呼吸，特有的清冽冷香，密密实实，层层叠叠，完完全全将她包裹，不容一丝缝隙。
她驶入了他的安全港湾，被轻柔地抱进了他的全世界。
“你不给我开门。”沈嘉奕控诉。
“以后我家的钥匙给你了。”顾宸声音低沉。
“你还说我不用来上班了。”
“……帮你请个假，正好休息一阵子。”
“……”
“这个表情什么意思。”
“顾宸。”
“我在。”
“我也要说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也不需要解释。”
“……我有过那样的念头，但我改了主意，后来我出了车祸，彭家明给我打了药，我忘了之前跟她的谈话。”
“我知道。都过去了，我不在乎。”
“那我能问个问题吗。”
顾宸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薄唇贴到她耳朵上，亲口说了一句话。
“我的告白是真的。”
沈嘉奕用力闭上眼睛。
最后一丝阴云消散得彻彻底底。
这些天她一直失眠，精神一松弛，不知不觉眼皮沉了下去，半天没动。
不知什么时候，顾宸把她抱到了沙发上，像抱小孩儿一样让她趴在身上，一手放在她膝盖上，一手揽住她的肩膀。
这个姿势让沈嘉奕像回到羊水的胎儿那样暖和放松。
再醒来天色已晚，沈嘉奕脸下是枕头，全身盖着沙发毯子，边沿刚好盖住下巴，呼吸顺畅，睡在软弹适中的真皮沙发上，体验到了人体能感觉到的最大舒适度，她稍微蠕动了一下，简直不想从这张这辈子睡过的最舒服的沙发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