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二十分钟开会， 会议室里面只有零星两三个人， 都是衣冠楚楚的四五十岁男女， 正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一进去沈嘉奕就感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吕特助之前还很随意地跟她和周思宇说笑，这会也不聊天了， 轻声交待她和周思宇帮忙整理顾宸需要用的资料。
顾宸全程冷漠，没跟那几个董事会的人打招呼，进去就坐下开了笔记本电脑，吕特助过去跟他沟通一些沈嘉奕听不懂的问题。
靠墙的椅子是给助理准备的，沈嘉奕挨着周思宇， 学他的样子正襟危坐，一副斯文专业的派头。
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格的会议， 她内心有些激动。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还想拍张九宫格发朋友圈。
很快有其他人鱼贯而入，等座位都坐满，会议主持人宣布会议正式开始。
巨大的投影幕布亮起， 顾宸站到了台前， 神态淡定到像台下坐的全是假人。
沈嘉奕看着他从云居目前几个事业部的盈亏说起，讲到了业务重构，期间董事会有人数次出声打断，提出的很多问题， 连外行的沈嘉奕都能听出是刁难。
顾宸脸色没有一点波澜， 语速稳当不变，像个AI一样答得毫无感情又没有半点破绽， 对方一时无从下口，提出更多尖锐的问题。
顾宸的应对倒是始终天衣无缝，沈嘉奕一边听得很爽，一边忍不住频频扭头去看那两个一唱一和刁难顾宸的，眼神和善得就像电影院前排去看后排踢别人椅背的狗情侣。
中途那两个人消停了一会儿，不说话了，沈嘉奕也还是盯着他们。
周思宇轻轻顶了下沈嘉奕的胳膊。
沈嘉奕转过去看他。怎么了？
“注意表情管理。”周思宇稍微低下头，用气声对她说。
沈嘉奕这才意识到。
萧萧说她凶起来眼睛里好像亮了大白灯泡，跟笑的时候是两个人。
沈嘉奕收敛了表情，看到另外有一个人正在看她。
那人就坐提问者旁边，看她的表情透着不悦的审视，可能觉得这新来的年轻秘书没规矩，居然敢随便瞪人。
看什么看，给我发工资的是你？
沈嘉奕欲笑不笑，眼神轻忽而挑衅，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那人僵住，抬手握在嘴边咳了咳，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沈嘉奕心安理得转头。
旋即和台上顾宸对上视线。
顾宸正在看她。
沈嘉奕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确认，发现顾宸确实在看她。
“……”由于判断不出顾宸情绪的好坏，沈嘉奕背挺直了一些，一副我什么都没干我很专心的表情。
还朝顾宸笑了笑。
笑容还没维持两秒，顾宸目光就从她脸上收回去，落在了手边笔记本电脑上，继续发言，声音都没顿一下。
很没面子的沈嘉奕收起笑容，摊开笔记学周思宇写会议纪要。
记了一会，手速跟不上了。
顾宸进行到了下一段要讲的内容，专业性很强，许多术语翻成中文沈嘉奕都不懂，那两个刁难顾宸的人估计也差不多，想不出什么含金量高的问题，保持了沉默。
沈嘉奕忍不住看向他们。
顾宸谈到研发的时候，提到了市场上几大竞争对手的同类产品，中途停下询问在座者有没有问题。
其中一个人出声：“顾总之前在EA科技陷入了内部调查之后离职，关于幕后原因，大家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会议桌上有人岿然不动，有人左右看看，更多的人是随之望向顾宸。
顾宸没什么反应，淡淡地看着说话的人。
见他不接腔，那人笑了笑，索性直接搬出了杀手锏。
“为了保护股东的利益，顾总能保证和EA那边的纠纷不会在云居重演吗？”
在场人都不是傻子，全部听懂了他没有点破的满满暗示，气氛起了微妙的骚动，一两句低声耳语隔空飘到了沈嘉奕这边，她能听出风向不利于顾宸。
沈嘉奕手攥紧了笔记本，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回顾宸身上。
顾宸开口的时候，充满杂音的会议室像被按了消音键。
“我不介意你现在另请贤能，”顾宸毫无感情地说，“只要你付得起合同里按我身价的违约金。”
“……”一片无言以对的安静。
看到提问那个人脸上的表情，沈嘉奕简直想笑出声。
她一个刚毕业的新人都知道，聘用书给了，合同签了，现在你说这种屁话？
纯粹就是想攻击顾宸人品动摇人心给顾宸添堵吧。
“顾总在回避问题啊，”那人见众人神情微妙，很快反唇相讥，“就不能直接给我们一个回答吗？”
顾宸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那人被顾宸这么看着，有点顶不住了，转向旁边寻求认同：“我不是针对顾总个人，大家也是出于对非系统风险的担忧，听说网上都形容云居是一艘星舰，云居吨位太大，舰长出了问题，一船人也跟着遭殃不是。”
“你向我这个风险源头要保证，是不是没学过风险管理，”顾宸不冷不热地说，“董事会投票选我，不就是因为我是EA的前任CEO？”
会议室有人笑了出来，那个人看过去，想找出点什么反驳顾宸。
顾宸没给他机会：“窦董招募我一个给竞争对手打过工的外人，不就相当于当众宣告——”
他停顿一下，语气十足嘲讽：“大股东们不信任你们推荐的那些人，你要承诺，应该去找窦董。”
会议室一片沉默，只是这沉默多了许多同意的味道。
“……”那人但是不下去了。
其他人这才出来打圆场。
一个将近六十岁的女士说：“年轻人偶尔直言不讳，黄森你不要放在心上，顾宸管理EA期间在云技术、机器学习市场领域取得的成绩，我们有目共睹，私生活和公事无关，国际性公司需要国际化人才掌舵，会议还很多重点没说到，顾宸你继续。”
她讲话干脆沉稳，是副董级人物，先前不停提问的两个人终于安静，接下去气氛为之整肃，进行得很顺利。
会整整开了一个多小时，两点四十才结束，众人纷纷离场。
沈嘉奕刚站起来就有点头晕眼花，身子晃了晃，又不由自主一下子坐了回去，周思宇吓了一跳：“没事吧？”
沈嘉奕眼前有点晕开黑斑，摆摆手：“最近没去健身房缺乏锻炼。”
“没吃饭低血糖了？”吕特助走了过来对沈嘉奕说，“你订一下餐，陪顾总在办公室吃，周思宇要跟我一起去技术中心那边，我们路上去员工餐厅吃就行。”
沈嘉奕望向顾宸，会议室已经差不多空了，他站在那边关笔记本电脑，拔电源线，投影幕布暗了，脸也隐没在阴影中。
和顾宸一起吃饭？
吕特助低声说：“顾总有厌食的毛病，心情不好就不想吃东西，一定要让他吃饭，交给你了。”
他像是移交了什么不得了的重任，审慎地轻轻拍了下沈嘉奕的肩，和周思宇一块先走了。
沈嘉奕多了一份使命感，朝顾宸走过去，盯着他把电脑放进电脑包里面，也没说话。
顾宸瞥了她一眼，把电脑包从桌上放下来，提在手里。
“看够了没。”他语气淡淡的，一手入袋朝门口走去。
沈嘉奕跟了上去，掏出手机在走廊里和他并肩而行：“顾总，你想吃点什么？我点个餐。”
“没胃口。”顾宸语调有些懒懒的。
沈嘉奕看了他一眼，顾宸目视前方，眼神接近兵马俑了，视一切活物为死物。
他知道沈嘉奕在看他，但不打算回应，心情似乎不太妙，沈嘉奕直觉是因为会上的事。
“顾总，你今天在会上说的真是太好了。”沈嘉奕言笑晏晏。
顾宸微不可查地从鼻子里出了口气。
“哪里好。”他皱了下眉。
沈嘉奕早有准备：“哪里都特别好。”
顾宸扯了下嘴角，对这个彩虹屁没有任何反应，电梯门开了，他站定看了沈嘉奕一眼，沈嘉奕微微一愣，先跨进去了，顾宸跟在她后面走进电梯，面无表情按了去六十层的按钮。
沈嘉奕在电梯里盯着手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顾宸点了个清淡口味为主的淮扬菜商务套餐。
“我说了我不吃。”顾宸冷漠地说，带着些微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