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夜并不算冷,胡杨林挡住了夜间凉风,春天睡在火边,捂出了一身细汗,将身上的毡毯踢了踢,露出半边蓝色衣袍,衣下是一条白纹洒花阔裤,衬的一条腿笔直修长,她怕闷,偷偷脱了鹿靴和罗袜,露出一只雪□□嫩的小巧天足,踩在毡毯之上。
李渭低着头,悄悄的蹙了蹙眉尖,手中细枝点点地,一手去掏身边酒囊,慢慢呷了两口。
微风拂过火苗,橘光更盛,春天嘟囔了两声,睡梦中翻身坐起,将蒙头的毡毯一掀。
她习惯将全身紧裹在毡毯里睡觉,今夜犯懒,里头还穿着风帽未脱,小脸已在毡毯下闷的红彤彤、汗澿澿,如同云蒸霞蔚一般,春天胡乱扒下风帽,帽下发髻已然散乱,厚厚的青丝黏在额头鬓角,被她拨开,才觉得爽快了些。
春天掀了掀眼皮,站起身去找自己的水囊,她还光着脚丫,地上有砂石,踩上去粗粝硌脚,于是把足尖踮起,小步迈过去,捞起自己水囊,掂着脚尖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
又见李渭还未睡,迷迷糊糊问他:“晚了,还不睡么?”
李渭点点头,挥动细枝在地上勾画,敷衍她:“马上睡了。”
她又踮脚跳回去,钻入毡毯中,裹的严严实实。
李渭将酒囊盖上,酒气香冽微甜,是赵宁家中藏的最后一壶酒,上好的葡萄酒,连呼吸间都是香腾之气。
天地静谧,朗月高空,星河流转,篝火喁喁,两人相继睡下,此夜清梦撩人,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甜甜甜开始啦!好高兴!
第55章 云梦泽
春天晨起时, 李渭通常不在身侧,也不走远,只在附近忙碌。
她穿袜着靴, 整理衣裳,再漱口净脸, 洗手喝水, 最后将毡毯收起, 在树下舒展四肢。
经过莫贺延碛后,李渭就不再限制她用水,行路在荒野, 确实很多不便, 但经历过无水酷热的日子,现在这个时候,真的太好了。
什么时候起, 她的快乐变的如此微小。在同龄的少女还浸淫在衣裳首饰、闲逛听戏、家长里短的生活中时,她就已走入另外一个天地。
又是什么时候起, 她在这身心煎熬的遥远路途中, 居然也有了自己的快乐呢?
李渭给两匹马饮过水,放任马儿四处觅草, 抬眼见春天已起,正兴致勃勃的眺望漫□□霞, 一张脸被霞光染的明媚如花。
她总是痴迷于大开大阖的景色,享受浓墨重彩一击即中浇透身心的震撼感。
两人坐定用早饭, 李渭将火烬中的鸟蛋拨给春天, 她捏着那鸟蛋,生怕烫手,却发现只是微微温热, 刚好入腹,心念微动,看了眼李渭,见他神色平淡的嚼着胡饼。
春天将鸟蛋剥壳送入口中,含糊道:“多谢。”
李渭诧异,挑眉问:“谢我什么?”
春天嚼着嘴中食物,偏首想了想,抿唇微笑,眼神明亮。
吃过东西,暑气上升,前路眼见一片荒凉砾漠,李渭带着春天沿着砾漠边缘行走,砾漠石色皆白,染得土色灰白,远望如霜覆地,偶见黄羊在其间掠过,行了半晌,春天见地上有几处蹄印,被风吹得模糊不清,但看得出是骆驼留下的印记,似是这几日才留下的,春天留神多看了几眼:“是不是有商队也路过此处?”
李渭瞥了一眼:“是野骆驼的蹄印。”
骆驼足迹消失在杂草之间,再往前行,见前方隆起一个小土丘,有蚊虫嗡嗡之音传来,鸟雀聚拢在土丘上啄食。
上前一看,原来这土丘是一匹成年单峰骆驼的残骸,毛发凌乱,身上横竖多道深痕,喉间被利齿咬出一个大洞,满地暗血已然凝固,显然已死去多时。骆驼肚腹已被掏空,驼峰干瘪,只剩一副巨大的残渣空壳,留给虫鸟果腹。
显然是遇上了什么猛兽,不幸死于爪牙之下,成为果腹的猎物。
李渭下马看了看,见骆驼脏腹还未生蛆虫,肉色尤红,不过死去两三日,又见尸骨附近的爪印粪便,淡声道:“是狼群围绞了它,内里都被吃空了。”
春天愕然:“狼怎么会出现在沙碛里,骆驼体型那么大,怎么会死于狼爪之下。”
“这是附近草原里的狼群,骆驼遇狼,会跑到沙地深处,让狼群缺水无功而返,但若是遇上狡猾又厉害的狼群,狼会兵分几路,围攻追歼猎物,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李渭道,“应是这匹骆驼遇狼逃走,却反被狼群从沙地里赶了出来,几方夹攻,寡不敌众,最后葬身狼腹。”
春天倒吸了一口气,其实这一路行来,夜里时时能听见狼嚎,也曾远远见过沙碛里的土狼摇着尾巴一闪而过,但李渭从来不说这些,春天就觉得狼其实不那么可怕,甚至不如沙碛里的蜘蛛蝎子可怕。
“走吧。”李渭驱马前行,“此地应是狼的领地,我们不宜久留。”
春天点点头,搓搓脸:“狼也会吃人。如果我们遇上狼怎么办?”
李渭挑挑眉,想了想:“最好是不要遇上,万一遇上...”他见春天一脸深思的神色,“也没什么,狼怕火,将火生的旺一些就好。”
春天打马追问他:“李渭,你遇到过狼么?”
李渭点点头。
“什么时候?很可怕吗?”
李渭在马上悠然向前,和她并驾齐驱,见她一双眸光点点,璀璨如星,三言两语挑了一段微末往事:“前两年和商队去于阗遇过一次,夜里有喝醉的商人被狼叼走了。”
“啊。”春天抽气,“然后呢?”
李渭目视前方:“旁人以为他去解手,天亮才发现人丢了,后来看到地上痕迹,才知道夜里有狼出没。”
“后来呢?”
“商队都觉得他已葬身狼腹,打算继续赶路。”
“啊?你们把他扔下不管了么?”
“刚要动身时,有人发现道旁有两只小狼崽在玩耍,商人将狼崽捉住,半夜有母狼来救狼崽,商人们尾随母狼找到了狼窝。”
春天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李渭耸耸肩:“那个被狼叼走的商人也在狼窝里。”
她问:“活着么\"
李渭指指前方,驱使追雷往前赶:\"前面有个水潭,我们在那歇歇。”
她落在后头,急的几乎要在马上跺跺脚:“李渭!”
“活着,活着。”他扭头,唇角露出一点微乎其微的笑意,“那人命大,母狼嫌他酒气太重,还没吃空他。“
只是少了一条腿而已。
她听完故事,怏怏的瞥了他一眼。
“水囊里还有水么?”他笑问。
春天在耳边晃晃半空水囊,摇摇头。
两人驱马向前,前方厚重黄土间,落下一池静谧的水潭,沿潭寸草不生,只有几蓬野草,畏畏缩缩生在远处,潭边结着一层白霜,是厚重的盐碱。
潭水是浓郁的粉紫,如梦如幻,波澜不动,天光白云落在水面之上,只添几分流光,这潭水,像镶嵌在这荒凉土漠中的紫色宝石。
春天早已将刚才那一点小心思抛之脑后,见此旖旎异景,轻轻哇了一声。
“当心些,这水咸重,触之生痒。“李渭止住她迈向潭水的脚步。
两人绕着潭畔行了半圈,李渭见一块潭水色泽稍浅,稍稍涉步其中,只见那方泓潋滟紫水竟拢着一方车轴大小的清澈清泉,有如碧珠镶嵌其中。
李渭伸手沾水触唇:“这是咸池中的淡水泉眼。”春天在他身后,歪头往前一探,见那方淡水澄净透彻,尤可见地底向上冒涌的水流:“可以喝吗?”
李渭点头,春天牵着他的袖子一角,弯下腰肢,伸手沾湿手指,也送入嘴中,嘟唇一吮,咂咂舌:“甘甜,好奇妙的泉眼。”
两人取了半袋清水,又牵过马儿喝水,在此处稍坐片刻,举目美景,心旷神怡,歇息之后,重新上路。
再往前行,景色终于不再无垠荒野,天边有轮廓模糊的山脉浮现,草色愈来愈浓,甚至有兔狐在草间一闪而过。
临近傍晚,夕阳之下,春天见到白鸟成群展翅东飞,眼神瞬间被点亮,指了指鸟儿,对李渭道:“附近有湖。”
李渭笑盈盈的看着她,吐了两字:“不错。”
春天欢呼一声,心头雀跃,飞一般打马前行,只见前方野树丛生,望之若林,飞雁成群,鼓噪争鸣,是一方芦苇荡漾,杂花艳放的大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