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来,是因为他坐了下来,就坐在林间草地上,兴善亦坐下,不紧不慢的将头靠在男子肩上。事实上两人做一切动作都无比自然,就像林间的光与风声,本就该存在那儿,不需要外物打扰。
陈乐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因为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眼珠子已经快要从眶中瞪出来。
但他不敢确信,不能确信。
陈乐瞧见兴善与那白衣男子坐了一会,接着牵手往林深处走去。
也许白衣男子是她哥哥呢?陈乐兴善,抱着筐走到酿酒处,交给乌娜,忍不住向乌娜打探:“姐姐,首领今日在作甚?”
他日日都问首领,乌娜习以为常,照例回答公事。
陈乐紧跟着又问:“今日来了好些商队,首领不去瞧瞧热闹?”
乌娜轻嗤了声:“当首领是你,什么都觉着稀奇?”乌娜转身处理果子,背对陈乐,“商队首领早都见惯了!”
“见惯了?首领有亲人也是做商队的么?”
“那到没有。”乌娜在筐中挑拣了会,这批红果压伤厉害,得即刻处理,不然明日坏了可惜了。
乌娜没闲心再回答陈乐,忙碌起来,而陈乐则微张着唇,若有所思转身。
他折返时,不可控地再次望向林间。
山影幽幽,树影婆娑,却空空无人。
陈乐手上没有东西,行动方便,脚下不知不觉就往林深处走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刻意放轻的呼吸,越深越屏住,脚下的步子也几近无声。
明明目光所及,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却听见男女的欢笑声。
陈乐觉得心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不得不抬手按住。
这一按,是心房,却觉整个胸腔都无法呼吸,他闷得慌,已经无法再往前走了,蹲下来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
深处的一双人可能丝毫没有担忧和在意,竟仍是欢声笑语。
太阳正在落山,透过树间的缝,照在青草上。原本是奄奄暮色,却在此刻格外明亮。陈乐随着光线看去,那一寸之地,竟在草旁生了青苔。
跟江南湿漉漉的石板上长得一样。
陈乐返回堡垒群,抱上第二筐红果,走得不久,就被陈飞扬拦住:“小乐,我有事找你。”
陈乐朝他挤出一笑:“我要先把这筐果送去酿酒。”
陈飞扬却面色凝重,伸在空中的右臂完全没有要放下的意思:“轻重缓急,你待会再送。”说着夺过陈乐手上的果筐,放下。
“什么事啊?”
“你跟我离开赫查海。”
“为什么?”陈乐问的是为什么,心底却下意识地默喊了声不,他不能离开她。
陈乐启唇,想说如果要离开,他想带着兴善一起。
“留在这里,你要日日受折辱到几时?”陈飞扬的声音骤然高亢,本来下半句是“陈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却思及陈乐不知情,他本人才是伤得最深的一个。
陈飞扬伸手,怕待会自己说出真相陈乐会倒了,所以先扶住陈乐。
“我向商队里的人打听过了,他们都同兴善打了数十年的交道,对她的底细颇为了解。”
斥翁米人向陈飞扬述说时,曾强调赫查海的民风不同,但在陈飞扬看来,那是蛮夷无知,他身为南人,只奉行南人教养,“她是一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比那秦楼楚馆里的烟花女子还不如。”
陈乐瞧着陈飞扬同情又痛心的目光,不等对方说完,他两只胳膊瞬间蔓延了鸡皮疙瘩。
浑身发冷。
陈飞扬继续道:“她曾跟过好些个男人!”
虽然斥翁米人说是那些男人跟过她,但陈飞扬不以为然,女如莵似缠树,必然是女人跟男人。
“唉!都曾留宿!不清不白的,脏得要命!今日在我们前头那个商队,是如鸥部的,领头的是他们部落的长老。按理商队经营,是皮毛小事,完全不需要长老亲自来,但那如鸥部的长老却曾是兴善的相好,今日来十之有九,是要会他的老情人!”
言语间,陈飞扬另一只胳膊也已扶住陈乐:“她有好些人的,不止你一个!据说赫查海人里也有她的相好。”
“谁?”陈乐脱口而出。他不信,因为这一年来明明只有他与兴善在一处,如果算不上夫妻,那也是恋人。
“名字太长我记不住,但肯定有一个的,但那男子早早就醒悟了,离开兴善,娶妻生子重回正途。对了,他有一双黑眸,在赫查海算是异瞳。”
陈乐的脑子霎时炸了,立刻想起捕鱼那天的那个人。
“据说兴善偏爱黑眸男子,夸赞吹捧,引诱他们,而后厌了,就抛弃……”
“不要这样说她!”陈乐打断陈飞扬。
飞扬哥说得太坏了,感觉是在侮辱兴善,他听着难受。
陈乐断续道:“她将我从南风馆里救出来,是恩人……”
“真的是吗?你扪心自问!”陈飞扬痛心疾首,小乐是被妖女迷了心了!
陈飞扬遂直言转述斥翁米人的话:“兴善喜欢黑眸男子,这在北方诸部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没有一个她是真心,也许在堂堂赫查海首领眼里,你们皆只不过面.首小倌!”
说什么将他从南风馆救出来,在陈飞扬眼里,兴善比那些南风馆的人更可恶,她将他从火坑里捞出,给他希望,让他爱,然后弃如敝履。如果小乐那时才知真相,一定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64章
陈乐并没有像陈飞扬那样的栽倒, 他始终稳稳伫立着,甚至没有踉跄。
但他失魂。
他的嘴一张一闭:“你说的都是假的。”
“你怎么还执迷不悟?!”陈飞扬直直盯着陈乐,如果他的眼睛能将人看醒就好了。
“她每回找你前, 你是不是都会喝一种汤?”陈飞扬道, “斥翁米人告诉我,兴善游戏诸部,既不想留下子嗣,又不愿自己喝避子汤, 觉着伤身,她就给男人做出一种避子汤,骗他们喝下。”
见陈乐眼神躲闪, 陈飞扬逼道:“仔细回忆,你喝过没有?”
陈乐垂着的目光愈发往下移,缓缓将陈飞扬的手扒开。
陈飞扬自然不肯放。陈乐却加重力道,他虽然年纪小,但在族中时习武时天赋和实力高过陈飞扬,现下认真, 陈飞扬自然不敌。
陈飞扬手被扒开后, 低头瞧, 虎口有浅浅红痕。
这小子……陈飞扬在心中默默哼道, 抬眼再寻陈乐, 已迈步前行。陈飞扬赶紧喊住他:“你去哪儿?”
陈乐滞步, 却未回头:“是真是假,我自己来验。”
陈飞扬在原地目送陈乐走远,咬牙张嘴,却说不出来话。
忽身后有人用斥翁米语喊了一声,他赶紧回过头来, 弯腰驼背用斥翁米语回复。
而陈乐则慢慢走到首领堡垒前,叩一阵子门,没有回应。
他对着空气“哦”一声,又缓缓折返。
陈乐并没有急着回到自己的堡垒中,他陆续遇着些赫查海人,都与他们打听了些他想打听的。
他的脸上没有笑意,眸中却也没有愤怒。晚上陈乐回到堡垒,以为会等几日才能再见兴善——至少今夜不会见到她。
但婢女却叩门,送来那碗暖汤。
今夜的理由,是负责采摘红果的人都会分到这碗赫查海最温暖的汤,作为奖励。
一直沉着脸的陈乐忽然勾起嘴角,淡淡笑问:“塞特、栗音他们也有吗?”
这两位是他知道的,今日也采了红果的人。
婢女没有疑迟地点头:“是的。”
“可是现在已经是夏天了,为何还要暖身了?”
婢女眸中的无措一闪而过,最后避开陈乐含笑的目光,细声道:“这是乌娜姐姐的安排,我也不知道。”又道,“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公子还是速饮吧!”
陈乐的右手缓慢移向汤碗,贴着碗壁,微微颤抖。
他突然举起汤,仰脖一饮而尽。
婢女离去不久,兴善就来了。
陈乐心头一丝苦笑,鸡皮疙瘩再次在衣下泛起。
兴善今日穿着红衣红裙,红衣露出两道弧线优美的锁骨,甚至连沟壑也若隐若现,红裙更不过膝,但盘发间却罕见地插.着簪与梳,上头镶嵌着宝石、黄金,甚至赫查海难得一见的珍珠。
陈乐弯着嘴角:“今日怎么打扮得如此隆重?”
兴善走过来,很自然地在陈乐身边坐下:“白日里见了别部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