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往后,只说今日,冯炎过来,也不消问,昨夜宫里大变,一般遇着这样的情况,三殿下都会胃口不佳,不进油荤,只吃一碗素面。
冯炎到了厨房,添柴烧锅,想起一事,唤况云道:“你可以去叫她们了。”
算着时间刚刚好,不然再迟面就齁干了。
况云去叩门,不反应,久叩无应,于是三殿下府才闹出这么一桩大动静。贺金倾甚至训斥了冯炎,说他办事不够缜密,在厢房内留了锐器。
其实冯炎布置时特意留心,未有任何锋利之物,连簪子都是木的,抹过簪头,圆滑钝笨,她们没法自尽的。但贺金倾训斥,冯炎却未辩驳,默默认了。
直到此时,还是况云开口,替他挣回清白。
嘘惊一场,况云免不了叨叨一顿,众人就在况云的叽里呱啦中去吃饭了。
桌在中央院子你,六张凳子摆着,包括府里的小门僮——到这会柳韵心才发现小男孩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桌子上的面已经全齁干了。
况云用筷子夹起面,一脸这怎么吃的愁苦。
冯炎还未落座,直接走到贺金倾身后,要拿三殿下的面碗:“殿下我再去给您下一碗。”
况云刚想说“唉给我也下一碗”,却听见贺金倾淡淡道:“不用。”
那好吧,他也不用。
但面到底吃得干,粘,汤都浸进去了,一点嚼劲都没有,况云觉着可能要过个五六十年,自己牙都掉光后,才适合吃这种面,便抱怨道:“以后也别老是汤面,做回炒面试试。”
至少不会泡涨。
“太油了。”贺金倾道,“包子才适合吃油的,面不适合。”
人间修罗拉家常。
他话音落地,过了两筷子面的功夫,柳韵心忽然道:“面也适合啊。”
她本来不想多嘴的,但奈何她极爱吃炒面,大抵相当于包子之于贺金倾,实在是容不得他人有误解,忍不住开口。
贺金倾闻言搁筷,用表情道:那你说说?
柳韵心瞥他一眼,也搁了筷,扭头问冯炎:“若是炒面,你如何做法?”
冯炎与她直视,静了会,答道:“先煮后炒。”
柳韵心听完悠悠一笑,摆摆手:“你要把面先蒸,浇上热水,再炒,就去油入味了。”
冯炎默不作声,似乎在脑内思考合理性,反倒是况云插.嘴出声:“你们南人做吃的都这么麻烦?好不好吃啊?”
过程繁琐,万一不好吃就亏了。
“呵。”贺金倾忽然笑道,“好不好吃,试试便知道了。”
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竟是让柳韵心下厨炒面。
柳韵心一下就怯了,她只是讲究的多,前半生没入过后厨。
但众人已经往后厨走了,仿佛推着她,三皇子府又笑,不一会就硬着头皮进去了。
灶下连火都没有,得自己生,柳韵心想起之前观察冯炎生火,模仿着生了,虽然动作生疏,还会柴烟呛到咳嗽,但好在没有出大糗。接着便是烧水,水在缸里,她拿着勺去舀,一勺刚举起就洒不少,就在这事,冯炎按住舀勺道:“我来吧。”
柳韵心得了救星,感激望向冯炎。
冯炎却已转身放了舀勺,直接用小桶舀了一桶清水,倒入锅中——若似柳韵心般一勺一勺运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水沸面熟。
柳韵心见着冯炎动作麻利,三两下煮好了面,又将面条摊开放入蒸笼。她之前说得头头是道,指导热水浇,却从未想过蒸笼构造,直到见冯炎在蒸笼下架了个小盆,接住水,才默默反省:是了,还有这一步!
一日两回,柳韵心感慨冯炎心细。
炒面很快做好,众人尝了,皆道好吃,连小哑巴门僮都竖起了大拇指。
竖给冯炎,又竖给柳韵心。
贺金倾自己明明一碗都吃光了,连碗底碎的那一两根都挑干净了,嘴上却道:“不及包子。”
那是,柳韵心心道。
吃完后,柳韵心以为收拾碗筷也是冯炎的活,却发现贺金倾竟也动手收拾。
甚至惊讶。
几个大男人在忙活,柳韵心和柳韵致对视一眼,见了鬼了,竟生出一份不能吃白饭的愧疚。
她俩也帮着收拾,把碗筷端进厨房,更是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三殿下正挽着袖子,洗盆里那些先端进来的碗。
洗完了况云擦干,冯炎摆放,一面将碗叠于柜中,一面道:“殿下,我想告一年假。”
“哇,你有什么大事啊?开口就告一年?”况云立刻叫起来,“远游?”
冯炎原本面对碗柜,旋即转过身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解释道,“我是想平日里除了三餐,别的时候就不来了。三餐做了就走,不在这里吃了。”
数秒沉默。
况云发问:“你投靠别人了?”
“你说什么浑话!”冯炎急了。
“那你怎么突然这样。”
“我家……”冯炎是个寡笑的人,讲到这里似乎是第一回 旋起笑意,“倩娘有孕了。”
况云一听跳起来,跑过去搭住冯炎的背:“厉害啊,阿炎!”他可是成亲第二日就南下了呢!
贺金倾却不似况云即刻露出喜色,似乎迟疑了片刻,才朝冯炎笑道:“阿炎,恭喜你。”
第14章
收拾完厨房后,冯炎果然匆匆离去,几乎脚不沾地。
柳韵心本欲唤韵致同回房内,却见妹妹被况云缠住,正在院中说话,便自个先回。她走到房门口,听见身后贺金倾的声音:“方才以为你要寻死。”
柳韵心闻言转过身来,笑道:“江中就说了,我想好好活着。”
她刚好靠在门框上,腰肢细软,身段窈窕,这么一靠一笑,像一支柳。
而她的发丝勾在耳后,又像柳梢。
轻轻在贺金倾眼前一撩一掠,他心神顿震,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媚。
贺金倾镇定心神,缓缓前迈一步:“我最近做了一个梦……”
柳韵心可不关心他的梦,低下头去开小差。
“……梦里都是你。”贺金倾边说边注视柳韵心,见她抬起头来,不由微笑紧盯着她,“你在梦里死了好多回,第一回 被我一剑斩首,第二回淹死在江中……第三回,喝毒酒死的不仅有你妹妹,还有你。”
柳韵心脸上的表情却似在听天方夜谭,毫无同感共情。她甚至抽了下眉毛,嘲笑他的荒诞,“殿下是有多想杀我?梦里都要砍我的脑袋。”
“梦是反的。”贺金倾笑道。
出了梦谁敢砍柳韵心的脑袋,先劈了他。
“不过这梦实在假得不行,殿下不是在江里把我救起来了么?毒酒我也没喝啊。”
“是啊,你为何要打翻玉杯,不喝毒酒呢?”
“这一问题,我已经向陛下答过了。”
“可是我没听到,能否劳烦柳姑娘,再为我解答一遍呢?”
贺金倾穷追答案,柳韵心却将话题带过,“多思伤脾啊,殿下!脾虚了就容易胡思乱想,多吃点糯米糖藕吧!”
贺金倾张嘴刚想说“我不喜甜”,柳韵心已经进屋关门了。
他站在走廊上,有些空。
阳光从柱与柱的缝隙间斜钻进走廊地上。
而不远处正同柳韵致说话的况云,无意瞥向这边,再将头扭回去——不对劲,再瞥过来。
从来行端坐直的殿下,怎么靠着柱子了?况云不知贺金倾这是受了韵心影响,不知不觉效仿同样动作,与她相对。况云只知,殿下吊儿郎当,站没站相的样子,还挺风流倜傥!
*
是夜。
冯炎晚上来下厨,做的依旧是汤面,玉京本地人似乎不爱食米饭。冯炎将面条丸子与菜混在一起,男人们都大呼好吃,柳韵心和柳韵致却吃不惯。
尤其是柳韵心,只抿了几口,到了夜里就饿醒了。
闭上眼试图再入睡,但心思太多,一闭眼眼前黑了,仿佛也入了深渊,全是恐惧。在床.上辗转两个来回,不得好转,反引得身旁的韵致在睡梦中转身。
柳韵心怕吵醒妹妹,索性起身,走到窗前——想去望望月亮,判断是几更天了。
月亮好断,刚过一更。
月亮底下的人却望不穿。
贺金倾竟在月光底下射箭,一支接着一支,不断从箭筒抽.出。因为白日的虚惊一场,门没有再锁,柳韵心轻轻推门出去,贺金倾是在自己屋门口射箭的,靶偏向柳韵心方向,她刚走近,就听着“啾”的一声,不是风带着箭,而是箭生出风,扎得靶杆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