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锋中(14)

作者:阮青鸽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有的同学很含蓄,并没有说出自己想上什么学校,而是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尽吾志也而不能至,可以无悔矣。”

有的同学斗志昂扬地走了上去,简短的自我介绍里雄心勃勃,最后才不好意思地笑笑,补充一句:“我还希望今年我跟王悦薇都考上一所一本大学。”王悦薇是他女朋友。

教室里哄堂大笑,张振华也笑了:“那你俩好好学习,谁考差了对方都好好批评一下。”

这是高四,没人会抓早恋,学习和不学习都是学生自己的事情,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行动会带来什么果实都是自己吃。

路苗不常上台讲话,面对这样的场合就开始慌,腹稿反反复复地打了许多遍,但是轮到她站在讲台上的时候,她的脑袋瞬间就空了。

她想说她的愿望来着。

但是她的愿望,愿望是什么?

她停顿了大概有五秒钟,但这五秒钟对她来说格外地漫长。她没有看任何人,包括班主任,包括秦淮。她一个人苦苦地想。

最后,她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考好大学,想上一本。我想……”

她顿了一下,感觉嗓子眼里痒痒的。

“我想走出去。”

说完之后,路苗就低头跑下讲台了,心情却是格外的激动,心脏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跳动着,血液在全身飞快流淌。

人这辈子总是会有着各种各样的理想,能实现的不能实现的,少年时候的大多梦在成年之后都被认识是笑话,是狂妄。但在说出去的时候,在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是真实热切的。他们真的渴望那样的明天,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拥有,真的愿意为之而付出。

在许多年之后,有些人实现了,有些人没有,立志上大学的意外辍学了,想考重点的发挥失常了,要跟女朋友一起上大学的意外滑档,无奈上了高五,第三年高考之前分手了。

但那是命运的激流到来之后的事情,起码这一刻,一切都是很美好的。

秦淮的顺序排在路苗之后,很快就轮到了他上台。

路苗的情绪已经稍微缓和些了,她坐在窗边,两只手垂在身侧,认真地看着他。

秦淮是一个很适合站在讲台上的人。他的五官生得很好,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没有死角,经得起别人看,气质一看就是好学生,温和有礼,一副眼镜让他带上一点学究气息。路苗想,他以后要是去大学当教授挺好的,现在看着都已经有那种感觉了。

因为第一名的成绩以及超乎寻常人的长相,秦淮其实一直都受到了所有老师同学的关注,这一刻,他在讲台上,所有人都看着他,格外专注。

秦淮对着台下的人笑了笑,然后说:“我的名字你们都知道了,叫秦淮,我的目标是今年能考上更好的大学,也希望所有同学都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

“……”

因为实在太简短了,他说完了别人还没愣过神,台下一片冷场。

路苗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终于,在秦淮抬腿下台之前,讲台下有同学抗议:“多说几句啊大神。”

秦淮停下了下台的脚步,思考了一下,然后道:“……那我再多说一句。”

“说!”

“我有一个朋友也在复读,我希望她也可以梦想成真。”秦淮说话的时候,虽然眼睛看着底下的同学,但路苗总有一种感觉,他的视线其实已经穿过了墙面,投向了不知道何处的地方。

说到这里,秦淮的发言就结束了,他走下讲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低头看着什么,路苗坐在他的身后,忍不住地看他。

其实,从一开始,比秦淮的脸更让她觉得耐看的是他的脖子。脖颈细长但又有力,发梢葱郁,看上去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以及就算被压抑住但还是非常强烈的力量感。

路苗看着看着就出了神,等回过神之后,台上发言的同学都已经下来了,她有些不自然地偏转了视线,看向窗外。

现在是上午十点,窗外大亮。田地植物都展露在天光中,灰黑色的土地上淡黄色的菜芽看不太清晰。院墙很矮,但在它之后就再无其他更高的建筑,于是它就足够遮挡住一切。院墙的上方是空荡荡的天空,偶尔有鸟飞过。虽然已经进入秋季,远处的山还是青色的,它牢牢地包裹住了鹤川,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这就是她看了许多年的场景,没什么稀奇的。

但路苗忽然间忍不住地想,秦淮之前是活在什么样的地方,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是的,虽然具体的不清楚,但大体应该是这样的。

他在城市里长大,他从小就在钢筋水泥里穿梭,他必然见惯高楼大厦,他也肯定去过图书馆博物馆动物园,这些她都从来没去过。他的学校肯定没有田地,也没有那么多的蜘蛛和蚂蚱。他走过黄泥地吗?他看过田野吗?他有没有蹲在田间摘过黄瓜茄子?

他们,在完全不同的两个环境里长大。

路苗把地理书找了出来,摊开,然后看着书上的地图发呆。

鹤川是那么小的一个县城,在这本书的所有地图上找不到,要找到它只能翻省地图,或者市地图。

之前的岁月里,路苗只是知道外面有个世界,但她没去想过,她在鹤川长大,鹤川就是她的天地,她知道鹤川的一切,她的所有都是鹤川赐予的,她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足。即使妈妈临终前交代她要走出去,她也只是理论上知道走出去而已,可走去哪里?她没想过也不在意。

但现在,她忽然发现了一个外界的存在,它和鹤川完全不同,它所养育的孩子也和鹤川养育的孩子不同。

有种微妙的感觉在路苗的心里忽然诞生,有些向往有些恐惧有些自卑又有些自豪,还有些解释不清的东西。

她看着校园里的石砾操场,又看看秦淮。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捅了捅秦淮的后背,他奇怪地回头:“怎么了?”

她小声地问他:“你以前学校的操场是橡胶的吗?”

“是啊。”虽然是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他也还是认真地回答了。

路苗看着窗外田地边长满了浮萍的蓄水池,忽然又问:“有泳池吗?”

“有个游泳馆,怎么了?”秦淮问。

“没什么。”她这样说,然后赶他回头。

她只是忽然想起来,鹤川没有一个靠谱干净的游泳馆。这里的孩子要么不会游泳,要么从小在河里游。鹤川有一条很宽的河,河底的沙子都被盗采者抽空了,人一踩就会陷进去,河里每年都会淹死小孩。

为什么要想这些?

莫名其妙。

她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又是摸鱼出来的一章_(:з」∠)_

☆、第 16 章

这天放学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但路苗在回到出租屋之后却没有直接洗漱,而是拿起一个面包一瓶果汁走出了出租屋。

走到一楼的时候,房东老奶奶把视线从电视上挪开,奇怪地问她:“这个点还要出去吗?天都黑透了。”

路苗解释:“有东西落在教室里了。”

老奶奶:“那快点回来,再晚路灯都关了。”

路苗点头,推开卷帘门走了出去,但她完全没有往学校的那个方向走去,而是一转身,反向而行,朝着大路的另外一边走去了。

她走了十几分钟,先是水泥路然后是黄泥路,然后是长满了草只容一人过的小径,最后,她停在了一个小土包前面,土包下就是沈静的长眠之地。

鹤川这边的坟墓没有墓碑,只是一个土包而已,只有亲人知道坟里埋的是谁,而过了几代之后,血脉渐散,坟里是谁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坟上长的草很高,被夜风吹拂得发出轻微的摇曳声,路苗站在坟前,静静地看着这些杂草。她并不准备清理它们,沈静喜欢这些东西,能被它们包围着,她会高兴的。不过现在草们已经被秋风吹黄了,干枯易燃,这座坟紧挨着一片农田,过些时候农人应该会把庄稼杆都烧掉,那个时候坟上的草也会被连带着烧光。

没关系,明年又会长出来,还会长得更好。

路苗把她带的东西都打开,放在坟前,然后席地而坐。她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也不知道具体要说什么,她坐了很久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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