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上还有一大排水清浅的战利品:竹哨,风筝,蝴蝶标本,泥巴捏的小猪,还有个玻璃罐子,里面是沙子和建筑结构清晰的蚂蚁窝,里面的蚂蚁竟然还活着。书架旁边有一张音质非常好的古琴,不过琴架下面,放着威武的饭盆子。
整个书房说不上整齐,但很干净。碧纱厨后面南窗根下还有一张暖炕,上面整齐的叠着凤凰纹大红锦缎的羊毛毯子。姬昭坐在炕沿上,摸摸上面的小碎花,仿佛能闻到鹭子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
“对了,你说鹭子跟庄主学写字画画,我怎么一幅作品都没瞧见?”
“都扔了。”
姬昭抬头,“扔了?”
大牛耸耸肩,“写一幅扔一幅。每次写好后,少爷都能挑出一大堆毛病,要不然就拿去给庄主挑一堆毛病,然后就扔了……我觉得挺好看的。”
“知道原因么?”
“好像是庄主让这么做的。少爷好像提过,叫……”大牛抓抓头,“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新鲜的说法让姬昭抬抬眉毛,那句话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出了好一会神。
“少爷?”
姬昭回过神,点点头,他刚刚想起了书房里的县志和账目,想起这个四平八稳的小县,还有临出发前,外公说的‘稳’,然后又想到了鹭子,心中一股豪气从无到有,鹭子说的对:没有最好,只求更好。
插花——鹭子的人生日志,
四岁的鹭子:今天三胖生日许愿,他想让镇子上所有的铺子都变成糖糕铺子。可是,如果家家都做糖糕,那猫尾巴胡同糖糕爷爷的糖糕,谁还会来买呢?
姬昭得意于四岁鹭子的聪慧。不过,当他为了给百姓增收,鼓励农户搞搞副业,种金银花卖钱的时候,看着满山茁壮的金银花,年轻的县太爷猛地惊出一身冷汗。家家都种金银花,这么多金银花要卖给谁?所谓‘谷贱伤农’就是这回事了。治世之道姬昭都学过,但知道是一回事,应用却是另外一回事。
五岁的鹭子写:好可惜哦,后山的果子全坏掉了,本来是可以换钱的。
跟父亲讨论后的结论: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鹭子五岁就明白的道理,姬昭十四岁时才在他父皇那里学到。而且嘉佑帝能明白,是因为他站得高,统观全局,放眼天下。
六岁的鹭子写:听戏、下馆子,给钱的人才是大爷。那百姓交钱纳税,养着官员算什么?
姬昭:……
当然,你也不要指望鹭子的人生日志满篇都是吓人的警世狠言。事实上,忽略那些时不时迸发小火花,那还算是很正常的孩子日记。
在糖糕铺子的前一篇,鹭子琐琐碎碎的描述自己的袜子破了洞,因为破洞所以他今天不能跟新朋友说话。(姬昭:这是什么逻辑?)
而说出‘无农不稳,无商不富’的后两天,鹭子晌午西瓜吃多了,尿了床,羞得嚎啕大哭了一场。
第43章 孩子们的价值观
“官家,六百里加急送过来的,九殿下的信。”大内总管青离捧着个小盒子从外面进来。
嘉佑帝扔下笔,示意青离把东西递过来。儿行千里父担忧。
青离查了一下密封封口,亲自过了遍手,才把信呈给皇上,嘉佑帝展开信,迫不及待的一目三行,囫囵看完了,心情有点复杂。他担心儿子会受苦,期待他会撒娇,结果儿子一板一眼的上了份公文,把此行任务交代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措辞铿锵,积极向上,半个字没提困难,嘉佑帝有股满意又怅然的心情。
嘉佑帝握着信坐了一会儿,才示意青离去召集内阁,自然包括石恪。稳稳坐在那里等待的时候,陛下内心深处还有股‘我看你还有什么说辞’的迷之傲娇。嘉佑帝试图情绪往下压了压,没压住,兴奋之余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背着手在御座旁边来来回回踱步。
阁老们陆陆续续到了,信在内阁几人中间转了一圈,一屋子老狐狸明明被这个消息搅得是心中惊涛骇浪,可面上各个四平八稳,更有谢博这等成了精的,稳稳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润喉,手都不带抖一下的。
真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石子律老巢被刨出来了!
他的儿子竟然是仁术先生!还可能是书画大师十一郎。啊哈!就算不是十一郎也没关系……天助我朝。发明牛痘的仁术先生,发明奎宁的仁术先生,宁仁侯。
而且,飞天儿!
活的!!
不是画像,不是传说,不是天人府那些徒有虚表的,是一百多年不曾出现的真?飞天儿!!!
殿中人不约而同的想到前些日子,仁术先生死掐天人府这个八卦,也有点心照不宣的意味。就因为仁术先生明着踩低天人府,所以他们才更乐意相信仁术先生妥妥是飞天儿。至于天人府……呵呵。
“石子律哪儿去了?”谢博转眼扫了一圈,石子律竟然还没到。
“衙门上耽搁了吧。”阁老们都很忙,这也正常。
好吧,他在不在,无关大局。
一班内阁沉淀心绪之后,抓紧正事商讨,商讨该如何围捕……哦不,邀请仁术先生出仕。信里交代的很清楚,仁术先生带着妻儿已经离开老家,在帝都常住,南瓜胡同的地址都直接爆出来了。
嘉佑帝这边写诏书加大印,直接点了身边的人跑腿,自然也少不得派一队金吾卫随行帮忙请人,找到人,就地贴身保护了。
还得派人继续找石恪,要事相商。
比如仁术先生有什么喜好,仁术先生的宅子如何安置,又比如,听说石子律还有个孙子,正是七八岁的年纪,孩子的教育,孩子的交友,孩子的生活起居……都得妥妥安置好了。
诸位内阁也打着小算盘,他们现在是近水楼台,狼多肉少,谁会乐意满世界嚷嚷?自然,说起来理由一套套的:事情暂且没有定论,不好沸沸扬扬;再说,南瓜胡同那个地址也是半年前的,谁知道先生还会不会住在那里;先斩后奏本就是无奈之举,有些事情总得先问过先生的意思……
姗姗来迟的石恪面对内阁(同僚)的询问,正一推六二五,表示什么也不知道。
“我的家早年的不幸,你们都知道的啊,怎么今儿又问起来了?唉,这一提起来,还真是让我伤心……”
嘉佑帝,…………
谢博,…………
其他阁臣,………………
你够了(╯‵□′)╯︵┻━┻
东辰殿的内侍带着侍卫浩浩汤汤到南瓜胡同,可水宅早已人去楼空。
“搬走了?!”
失望,但不能算很意外。
随即,隔壁苏宅的门子被叫来问话。
门子,“回诸位官爷,这宅子本是赁出去的,隔壁人家只住了几个月就走了……搬去哪里?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门子,“隔壁人口简单,好像只有老爷和夫人带着一个孩子,有几个仆人吧,人数不多,当初也没见他们采买下人……说是来找亲戚,想来找到了,就搬离了吧?”
门子,“这事您不能问房东,房东十有八九是不知道的,您得去找当初的中人问问……”
门子,“没有,没见隔壁时常有人拜访,最初搬来的时候,咱们街坊邻里的彼此客套一下……不,我们不熟。”
内侍和一班金吾卫:…………
打发走了官差,苏家的门子觉得自己后脊梁都湿透了,缩回苏宅关上大门,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才有力气连滚带爬的去找管事。路过园子的时候,看见水家小少爷跟他家小主人正排排坐在廊下台阶上,裤腿袖子挽得老高,正嚷嚷着身上的蚊子包。
“小的最初也没想太多,只想着搪塞过去,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后来我觉得那架势……武官左胸上系着两条绫结,来头怕是不小,便更没敢说实话……”跟着管事,门子在苏夫人面前一五一十的交代个仔细。
苏家只是寻常门户,并不能懂官府的条条道道,所以在苏家夫人的心里,这事儿就天大了,惹得官差来抓人了都!照常理,他们这种小门小户最好躲得远远地,就像门子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夫人下意识的转头看窗外,廊根下,她家小女儿蓉蓉正揪着那俩矮冬瓜的耳朵,拎着往西厢走,清清脆脆的声音骂了一路,“……还想不做作业了……反了你俩,要上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