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行云说:“你带了烟?”
白鹭说:“从余向晚那里顺了一根。”
这儿天黑得晚,这时候的天只是刚刚暗下来,树影有个昏暗模糊的影子。付行云插着兜站在旁边,觉得这里比市区还要更安静。
白鹭突然说:“我也是孤儿。”
付行云很意外,他之前从不知道,也没有媒体报道过。
“我之前都不知道。”
白鹭碾灭了烟,把烟头攥在手里,说:“不想让人知道,他们都不知道,免得说我卖惨什么的,他们总有话说。”
付行云不知道为什么白鹭对他突如其来地坦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说道:“采访快到我了,我先回去了。”
白鹭叫住他:“我觉得我们挺像的,本来一无所有,什么东西都想攥紧在手里。徐渭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点,这个难搞的老头子”
白鹭嘟嘟囔囔的,吐槽了几句徐渭,付行云听不清。
“劝你还是再考虑一下那个电影吧,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找的你,握在了手里最后就是你的了,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没来得及思考更多,付行云被节目组一个电话叫走了,轮到他进行采访了。他才坐下,摄影师灯光师还在调试设备,他旁边的大窗从外面被拉开,闻逝川出现在窗外,手上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个三明治——付行云刚才一直在陪那个孩子,没来得及好好吃东西。
“吃点儿。”闻逝川说。
付行云接过来,小口地啃着,闻逝川厨艺虽然差,但做一个三明治还是中规中矩的。
闻逝川看了一眼还在准备的工作人员,趴在窗台上,手垫在下巴下,隔着窗户小声问他:“采访怎么样,要我和你一块儿吗?”
不得不承认,对于这样需要剖白自己的采访,他留下了一点阴影。阴影来源于上一会章庭直接在直播访谈里揭他的短,他这会儿想起来还觉得心里惴惴。
付行云三两口吃完了三明治,说道:“好。”
闻逝川说:“过来点儿。”
付行云不明所以,凑过去,趁着他背向其他人,闻逝川飞快地把嘴边的面包碎屑用拇指擦掉,自然而然地送进自己嘴巴里。他懒得绕过去走门了,手在窗台上一撑脚一收,直接从窗户翻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这是我的最后一章存稿(叹气)
我居然一直存稿到了15万字,我太厉害了,接下来的更新估计没有之前规律了,后面这些都不是很好写(再叹气)
第54章 妈妈
工作人员被突然翻窗进来的闻逝川吓了一跳,委婉地说道:“闻导,您是下一个”
“没事,”闻逝川多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放在付行云旁边,说道,“双人采访也行。”
节目组导演想了想点了头,单人采访变成了双人采访。节目中的采访都是没有稿子的,任由访问者和嘉宾发挥。有了闻逝川坐在旁边,不必伸手也能碰到的距离,付行云心里踏实多了,面对着采访的镜头也不再心里惴惴不安。
导演先是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讲讲风景讲讲旅游的感受,付行云讲得多,闻逝川只是时不时搭几句,付行云在说的时候,他就侧过头去认真地听,整个氛围很轻松,付行云心中的防线渐渐消失。
“来到孤儿院,你感觉怎么样?”导演突然问道。
付行云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看向窗外,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向镜头,他说:“其实不怎么样。”
导演没有深问,话锋一转:“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孩子不喜欢镜头的?”
“直觉吧,”付行云短促地一笑,“我小时候也不喜欢镜头”
导演敏锐地捕捉到了付行云此刻敏感的情绪,一时间他没有继续提问,付行云也没有接着说,留下了一段空白,听到的只有风声还有隐约的儿童嬉闹声。导演足够耐心,没有追问,静静地等,过了好一会儿,付行云接着往下说了。
“被镜头捕捉的时候,总有点儿身不由己的感觉。”付行云艰涩地描述道,“而且你永远无法预料被拍出来之后你是什么样的,有很强的不确定感。”
“你现在是演员了,还会害怕镜头吗?”
付行云发现导演用了“害怕”这个词,他觉得这就不太好接了,演员害怕镜头,这说出去难道不离谱吗?
他沉默了,刚才一直没张嘴的闻逝川倒是接上了话。
“拍摄的行为有某种捕食意味,拍摄人即是侵犯人。桑塔格说的,拍摄某人是一种升华式的谋杀,一种软谋杀,正好适合一个悲哀、受惊的世代。”
导演问:“闻导,你认同这个说法吗?”
闻逝川靠在椅背上,耸了耸肩:“部分吧。”
“那作为导演,你觉得这个拍摄的度在哪里?”
闻逝川想了想说道:“这个度不好把握。既要冷静客观,又有人文关怀,既要让演员足够安全,又要适当冒犯,很不好说,我还在摸索。”
导演把问题抛给付行云,笑着问道:“付老师认同吗?两位之前刚刚合作完,在合作过程中有感受到吗?”
在西南小镇拍电影的那段时间的经历一下子出现在付行云脑海中,说起来,整个剧组一大帮子人,但他马上想起的还是他们俩相处的那些片段。他掩饰性地低头咳了几声,将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清理掉,认认真真地回答:“可能是因为我们认识的时间很长了,彼此很熟悉,面对他的镜头,我感觉很放心。而且他很有想法,镜头视角很独特,最后拍出来的效果很让人惊喜。”
“那在你合作过的导演里面,你觉得闻导排在”
“排第一,”付行云机灵地说道,“按照交情排的话。”
“你在我拍过的演员里排第一,不按交情排也是。”闻逝川说道。
付行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避闻逝川的目光,小声道谢。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这样当着旁人的面大方坦率地夸对方,谈的不是情感和私事,夸的也不是样貌和体贴,而是正正经经大大方方地肯定彼此的专业水平。
这种感觉让付行云很新奇,也很开心。除去那些错综复杂的感情,撇开爱和**,他们还是导演和演员,互相选择、互相评价。
导演问付行云:“听说接下来你有可能和徐导合作,你对徐导的镜头语言有什么样的印象?”
这一个问题可谓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刚刚暖起来的氛围一下子就冷下去了,付行云用余光关注着闻逝川,他看到闻逝川的目光从镜头上移开了,转向窗外。
付行云说:“还没有最后敲定合作,一切都说不准。”
导演剩下的后半个问题,付行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回答了什么,大多是些场面话,毕竟徐渭在电影圈的地位摆在那里,他作为一个小演员,不好批评什么,剩下的也只有夸了。
采访结束后,天已经黑透了,小孩们都要睡觉了。
在孤儿院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按照性别,他们分别去了孩子们的房间和他们道晚安。可以看出,绝大部分的孩子在这所孤儿院里生活得都不错,不紧绷不警惕,大方坦然地主动和他们拥抱道“晚安”。
但有一小部分的孩子例外,付行云白天留意的那个搭积木小孩,他叫“lia”,正靠坐在床头,抱着一只玩偶,在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付行云走到他床边的时候,他头也不抬,付行云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付行云和他说了“晚安”,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没有。
也不知道是真的位置有限还是节目组特意要营造艰苦奋斗的氛围,他们睡的地方只是简单的小房间,他们商量后决定将放了两张单人床的房间让给白鹭和余向晚,然后三个男性住的房间略小一些,放了两张上下床。
他们决定空出一个上铺来放东西,檀子明挑了剩下的一个上铺,理由是:“我年轻点,好爬,别回头你们摔着了腰。”
看在摄影机的份上,付行云没有翻他白眼。
有了工作人员之前的委婉提示,这天晚上他们都乖乖的,没有再去碰摄像机,整个房间安静下来,一片黑暗,只有摄像机工作的红灯在闪闪烁烁。一直到入睡,付行云都没有机会躲开摄像机和麦克风和闻逝川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