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在这个时间热得不知踪影,海浪声隐隐约约地传过来。楼下客厅里正热闹,这里却什么都听不到。
庭院里的夏花开得正艳,凌霄花攀着亭子开出热烈的花朵。天空好像很低矮,大片大片的云朵仿佛触手可及。
时甜坐在阳台地板上背靠着墙轻轻闭了闭眼,把骗了宁慕阳很多很多年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他:“宁慕阳,七年前我和席政和不是看日出认识的。”
“那天我是去跳海。”
电话里传来清脆的玻璃杯落地的声音。
时甜慢慢地继续说:“那天其实本来给你设置了第二天晚上的定时邮件,后来被他救了就没用上。”
“我执着于报仇是因为……除了这件事,我那时候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能支撑我继续活下去。”
“在时家的每一天都让我觉得痛苦,但是只要想到有一天你会帮我让他们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我就觉得我还能再熬一熬。”
“那时候不顾你的劝说执意要和席政和结婚是因为我知道离结局不远了,我原本的打算是等到王琳香和时庆都搞定之后我就再去死一死。就想着不管席政和有多滥情,在我死之前至少想拥有他一次。”
“现在王琳香和时庆都搞定了,时钧年也除了公司一无所有了。”
“我囤的安眠药也足够让我好好死一次了。”
“但我……不想死了。”
时甜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宁慕阳,我不想死了。”
“你在哪呢?”宁慕阳连地上的杯子都没收拾,冲奚宁指了指电话示意了一下就往停车场冲,在时甜说话的功夫已经上了车,“甜甜,你在医院吗?我去找你。”
时甜吸了吸鼻子,笑着骂他:“干嘛啊?我说的是不想死了,又不是想死,你怎么回事啊?”
车子已经发动了,宁慕阳系了安全带,握着方向盘向她确认:“你跟我说实话时甜。你现在在哪,心理状况怎么样。”
时甜带着鼻音瓮声瓮气地:“在席政和爸爸妈妈的家里,我真没事。”
“席政和呢?也在吗?”
“嗯。”
宁慕阳熄了车回去找奚宁,一边对电话里的时甜说:“以后没有时家了,你在时家受过的所有伤害都不会再有了。”
“你前一阵还跟我说有些病人不把自己的生命健康当回事儿,时医生,你要给你的病人做好表率,别把生命当儿戏。”
“嗯。”
“你不是常说席政和都奔四了么,年纪这么大了能结个婚不容易,你要是抛弃他结束生命,他可能这辈子都要孤独终老了,你就当可怜可怜他,活到□□十岁吧。”
“……嗯。”
宁慕阳一路狂奔,声音却四平八稳丝毫不喘,等他汗水狂飙找到叫来了清洁阿姨打扫玻璃碎渣的奚宁,忙一边冲时甜说着话一边在手边的笔记本上写字。
【有没有席政和电话?】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微信也行】
“?”奚宁看他一眼,小声道,“有,干嘛?”
“你明天上不上班?约个饭?”宁慕阳语气如常地和时甜讲话,快速写字:【让他立刻去找时甜】。
席政和找到时甜的时候时甜和宁慕阳的对话已经转到了宁市的麻糬排行榜。
席政和推开门走出去,角落里的时甜抬头向他看过来。
去找时钧年的事她没告诉席政和,一步步对付王琳香和时庆的事她也没敢让他知道。
席政和喜欢微博上可可爱爱的寸寸子,也喜欢生活里温柔害羞的时甜甜,但应该不会喜欢步步为营报仇的阴暗时甜。
但七年前席政和救下她之后她的人生目标就是这个,在宁慕阳的帮助下到了最后收网阶段,要她放弃她做不到。
席政和在时甜满脸的泪痕里在她面前蹲下来,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温声问她怎么了。
对话
席政和在时甜身边坐下来,伸手把他的小姑娘抱进了怀里,两条叉开的长腿把她完全圈进了自己的范围。
关了门的阳台可以算是个有落地窗的小房间,因为没拉窗帘,半下午的阳光当空直照,房间里时甜来之前的冷气在十来分钟后已经渐渐朝户外温度看齐。
来自席政和的体温从时甜的后背透过皮肤肌肉穿越血管神经持续不断地到达她的心脏。
这颗心脏,宁慕阳为她修修补补拉扯着走了十五年,现在她想做个开心手术,换一颗全新的、健康的心脏。
时甜靠在席政和胸前,感受着他胸腔的跳动和呼吸的起伏。
两人沉默着一起看了几分钟的大海,席政和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没哭了。
他缓缓开口:“你哥哥的庭审结果出来了,你在因为这个哭吗?”
时甜垂眼,她那颗旧心脏,没那么红,带了点黑。她不确定席政和能不能喜欢。
她也不确定能不能在他们相爱的时间里藏好那点黑永远不被他发现。
该对爱人有所隐瞒还是全盘托出,理智告诉她恋人之间也需要自由空间,没必要事无巨细都向对方报告,感性的那部分却想的是,趁着还有死亡的勇气的时候,应该去把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变成确定。
时甜低头看着深棕色的木地板,把自己绑到了悬崖峭壁,在愈渐闷热的空气里小声开口。
“时庆不是我哥,知道我不是王琳香亲生的之后我就没把他们俩当过家人。”
“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接受,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时甜深吸一口气,赌上了自己整个心脏,把自己的底牌全部亮在席政和面前。
“王琳香和时庆的事情,全部都是我做的。”
“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无害。”
时甜一口气说完,垂着眼只敢看身前的地板,心脏疯了似的在胸腔里穿凿。
席政和听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地笑了一声。
交叠抱在她身前的胳膊被松开,时甜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一瞬间坠入冰窖。
失重的感觉让她头皮发麻,脑袋里嗡嗡嗡地出现了雪花屏。
他不喜欢。
他果然不喜欢。
时甜直觉想从这样窒息的氛围里逃离,还没来得及起身却迷迷糊糊地先被咬了嘴唇。
不疼,有点痒。
时甜楞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席政和。
席政和右手扶着她的后脑勺,左手贴在她脸侧,热意源源不断地从他手上传过来。
席政和又低头半惩罚半逗她地咬了她一口,无奈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为了能掺一脚,徐知常和江航前段时间到处在帮我打听是谁在公检法那边打的招呼。”
“……”时甜还回不过神,语气飘飘荡荡地,“掺一脚什么?”
“帮你报仇啊。”
席政和又低下头去亲她,嘴唇若有似无相碰的时候轻声道:“让你多依赖我一点你是不是又不听话?”
时甜被亲得七荤八素的,好半天才想起要推开他。
时甜那颗心还在悬崖上,她红着脸忐忐忑忑地向他确认:“你……我是传说中的心机girl,你……不讨厌吗?”
因为刚才的亲吻席政和嘴唇的颜色比平时更红润,唇峰和下嘴唇上还沾了一点时甜山楂色的口红,看起来性感又色|情。
听到时甜的问话席政和缓缓笑出来,嘴唇弯起好看的弧度,那几抹口红在时甜的眼里熠熠生辉。
“甜甜,你对‘心机girl’有什么误解?”
“?”
席政和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我唯一的不满是你没有让我帮你。我一直都想动他们俩,但是一直碍于你和他们明面上的关系束手束脚地不敢轻举妄动。”席政和一副“败给你了”的无奈模样,笑着摇了摇头,“你怎么能憋着什么都不说?收证据应该收了很久吧?微博上也没半点风声。”
因为这两件事对时甜太过于重要,她生怕一说出去就会泄露了风声,会不灵。
“你真的……没有讨厌我吗?”
“没有,”席政和眼神温柔,“我很高兴,你不是只会受欺负的小可怜。你这么软乎乎的,我常常担心医院里医生护士病人家属会不会谁都欺负你,现在知道你有刺,我放心了很多。”
时甜完成了一场高风险的开心手术,九死一生里侥幸获得了新生。
她对席政和再也没有任何隐瞒了。好的坏的,所有的面目都给他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