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太阳高照,刚进东院长庭迎面就气冲冲跑来一只旺财,瞧见我先是一愣而后一把把我拽住了,当下唾沫星子满天横飞:“我的姑奶奶!你都跑哪里去了!”
“……侄儿乖。”
“去,谁跟你打诨了!”旺财白我一眼,“你方才何处去了?庄里上下都没见你。”
我老实道:“去了后山钓鱼。”
“之后呢?”
我眼珠子转了一圈,脸上积了赔笑:“呃……你猜?”
“钓鱼钓鱼看你钓得什么鬼!”他没好气的将一截树枝丢在了我的眼前,“谁家的鱼爱啃树皮你说与我听听?”
答不上话我又“呃——”开去了。
“别闹了。”旺财别过头吐出口粗气,“藏书阁失窃之事许与今日闯进贼人有关,青恕他们正负责翻找清点呢。”
没发现我面上异样,旺财接着道:“庄主宅心仁厚,不愿我们相互猜忌内贼所以西庭还没有展开搜查,这件事许就放在这罢了。”
“哦——”我也不知作何反应。
这时又跑来一个白衣,是……守过我屋的其中一个。
“呼……找到人了就好。”青恕看了旺财又转向我,“庄主找你你赶快去吧!”
旺财叫住他:“欸,书可清点齐了?”
青恕摆摆手:“哪来得及,再过一个时辰太阳都快下山了,只好另寻一日了。”
“呃……师父找我什么事啊?”我的头皮隐隐发麻,莫不是师父掐指一算就知道书在我这,找我捉赃来了?
青恕耸耸肩:“谁知道呢?师姐还是赶快出发,我与青命还要善后些杂事,也不久留了。”
于是青恕告辞。
我挠挠头,又看看旺财一脸为难……只好慷慨就义。
好吧好吧,豁出去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当我杵到师父面前了,那双墨色瞳仁盯住我,方才想好的说辞我却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初儿可有什么要说的?”
声音轻轻浅浅,可传入我的耳中就成了另一种味道,就像惊雷轰顶。
那双眼睛仿似能够看透前世今生。
我牙间打颤,心道必要时候为了保命英勇献身也是理所应当,当下正准备慷慨赴义却听师父继续问道。
“近日可有身体不适?”
“没有没有一点儿没有!”
“心法学得如何,可有疑难未解?”
“已经看得滚瓜烂熟了师父!”
钟离笙用那寡淡神色打量我一眼,背过身去:“如此甚好。”
我杵在院落里坐立难安,手指绞着衣角小心翼翼:“师父你要不再问点什么?”
“嗯?”
我露出一副苦瓜相:“徒儿就是想瞒你也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师父要是想问什么不如直接问罢!省得徒儿心理斗争徒增烦恼……”
那张面孔微微触动,面色好看些,顺着我的话问:“初儿今日来南庭所谓何事?”
瞧瞧,这才进入正题。
“回师父,徒儿把心经看完后又整日无所事事,就想着去您那儿摸个鱼借些书看看……其他一点坏心思没有……”
“我的徒儿我当然信得。”师父瞅我一眼,“只是生怕你再惹出些祸事上身,比如前些日若不是为师来得及时,恐又要劳烦良回回枫楠山庄求药。”
我只好继续赔笑:“哪能回回都给你们添麻烦呀,我也不能跟自己性命过不去师父你说对吧。”
钟离笙点点头,似是认可了我这套说辞:“如此无恙就好,初儿早些回去休息罢。”
“师父你这就要走了?”
就专门叫我过来问些家长里短?我有些发懵,就这么放过我了?
看透了我内心独白,钟离笙却是挑着眉故意问:“初儿以为还有何事?或是还有什么没有同为师交代的?”
“不不不没有没有了!”我连忙鞠躬,“师父再见——师父您慢走——”
听见有人哧声笑了:“别贫嘴了,天寒,快些回去。”
终于看见师父笑了,我这才松了口气,我二鞠躬:“好的师父,您也早休息——”
这卷书就像与我有仇似的,三番两次害我出洋相,说时迟那时快“啪嗒”一声滚落在地,论我手忙脚乱也没来得及捞起。
钟离笙回头,双方对视,气氛低到极点。
我“哇”一声就哭了,扑上去抱住师父大腿就开始认错:“都怪徒儿鬼迷心窍,看藏书阁这么多书就稀奇这一本,不跟师父说一声就拿去看徒儿有罪呜呜呜呜……”
钟离笙很是头疼,自己为何会收这么个弟子。
我使劲儿拿头蹭:“师父您别嫌弃我,徒儿下次不会了呜呜呜……”
“初儿你……你先起来。”
“不师父不说原谅徒儿就不起来!”我继续耍赖。
钟离笙叹了口气,终是摇摇头无可奈何,不仅原谅了我的行为,并且还答应我出入南庭借阅藏书。
只不过——
“若为师再发现你做事恣意胡来,隐庄就留不得你。”
师父的态度很决绝了,我连忙答应并表示一定听话,这才抱着挑选的书和佩剑心满意足回屋。
初雪离开后很久,钟离笙的神态始终写着复杂。
一个时辰前,北庭山路上。
红衣与墨衣身形交错而过,拳脚相向。
夜倾从怀中把黑甲戴回脸上:“我自然信不过你,但阿若的事与她无关,刀枪向我来,在下绝不推脱。”
“你若对她下手。”从黑甲之中一双眸子透出狠厉,“不论隐门隐庄,上下满门一个不留。她所受的伤,我会千百倍的讨回来!”
“钟某听闻贵阙内斗纷争多年不止,原以为是谣传,今日见阁下身中内伤未解,知确有其事,钟就放心了。”他的面上始终寡淡,“若钟某想对她不利,恐阁下今日找上庄来也是迟了。”
“你最好记住说过的话,钟庄主。”
最后三字一字一顿,夜倾眸色一深,离开了。
第六章
(六)
世人皆说。杳嫣心狠手辣,她既为人师,其麾下带出来的徒众也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我曾深以为然。
今日一见,他却与我想象中不尽相同。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告诉我说,他此次上山是为了见一位故友。
今天是她的忌日。
我没有问故友的名字,只是感叹他身上的气味好香,跟师父门前荼蘼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突然靠近抱紧我说不要害怕,没有人会再伤害你。
梦醒了,这一觉睡得很惬意,后来他好似又同我说些什么,我全记不得了。
夜杀不像个恶贯满盈的杀手,哪有恶狼会抛弃锋利爪牙至自己于未知,若换做是我,我定会挟持庄内人质或再直接些一条路血洗这方。
反正自己恶贯满盈,本就该冲到街上横着走。
反正……所有人都怕他。
这日我起了个大早难得见我爬起来吃早饭,旺财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你昨日失眠?”
“不啊,睡得可香。”我咬着手里馒头含糊不清。
旺财又不能理解了,只好也去端了粥和馒头跟我坐一起。
这里是西庭的白衣食堂,每日轮流两个白衣负责准备食材以及提早起床做饭,今日做饭的是守门兄弟青恕青命。
“那师父呢,也会过来一起吃吗?”
我问了个傻瓜才会问的问题,于是旺财就这么看着我:“自然是专门送去。”
我端起豆浆闷了一口,嘴里嘟嘟囔囔。
“昨日深夜阿冉去书房送差落的书,听见庄主房里有咳嗽声。”他道。
我惊疑抬头:“师父病了?昨天我看还好好的。”
旺财伴着咸菜吨吨吨把粥喝干净,把嘴一抹:“所以我说没准是听错了,不小心呛了水也会咳嗽的。”
我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肚:“吃饱了!那我们去给师父送饭罢!”
旺财挠挠头更是纳罕了:“你最近怎么了?这么积极。”
“可能是腿脚刚好就想到处看看,坐都坐不住!”
这个理由让他信服,于是我二人找了个盘端上饭菜就出发了,临了与青恕他们打了个招呼。
因昨日有贼人闯进庄,看守方面的人力也调整得密集了些,路上遇上不少白衣。
半路,瞧见一个熟悉的青衫身影不疾不徐往南庭而去。
“良——”
旺财刚欲开口就被我捂住嘴扯到一边:“嘘,别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