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男人都不肯归家,自然是引恨的,满县城的妇女都天天明着暗着咒她快死。
我听罢汗颜非常,胡乱点了点头,赶紧提着衣裳回客栈去了。
途中有几排黄衣裳的从街道正中过来,我定睛一眼,正是磬竹居的弟子,他们头上绑着白布条,悼念已故的掌门。
与此同时,磬竹居不可一日无首,计划着哪日重新推选新掌门的日程。
生怕有人认出我,我赶紧背过身佯装与个老伯讨价还价,买了只烧鸡回去。
回到客房,旺财闻着味就寻过来了,我把烧鸡往他怀里一丢:“快吃,吃完上药。”
于是旺财便端着肉啃起来。
我把行头往边上一放,同旺财说起方才街上听到的消息。
旺财抹了把嘴,精神似是恢复了不少,他稍作思考:“挺危险的,那我们明日就离开罢。”
我点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嗯,马车要清洗,今日也晚了,明日就出发。”
从旺财的嘴里扯了个鸡腿下来,我就着干粮胡吃海塞,而后往床榻上疲惫一瘫:“啊……又是充实的一天。”
归尘门。
到了入秋季候,葱茏树叶变黄,经风一吹纷纷凋落。
自那日坠崖的癫狂少年被僧人救起送来归尘门,就已昏迷了半个月了。
一采药小僧对着住持说起,这个少年从崖上跌下,恰好跌落深河之中命大没死,又恰好被小僧救起。
少年的身边遗落了一块玉牌,其上一字“安”。
他自昏迷醒来,只觉得眼前都是幻觉,他光着脚出门,眼前一片庄严肃穆的白色,僧人各自扫地。
“我不是……死了吗?”
他疑惑,呆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身体。
少年怔楞了许久。
“这是天意——”
“这是天意——!!!”
他忽而扯着自己的衣裳狂喜,仰天大笑不止。
“果然……天都不让我死!!!”
第四十三章
(四十三)
归尘门救了一个少年,名叫叶安,故事要从他醒来之日说起。
采药小僧,法号苦落,他每日都会去送汤药、照料起居,一来二往与叶安结识。曾听叶安说起往事,令人闻者悲痛,见者欲绝。
永济镇坐落枫楠山庄边上,依山傍水,景色很是秀美,不料一日找来灭顶之灾,满镇被屠杀尽,从此改名永寂镇。
眼前叶安便是镇上最后一个活口,令人无限唏嘘。
父亲自叶安年幼就病逝了,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一日,母亲路过青凛峰,从一棵歪脖树上救下一个少女,见年龄比叶安大不了多少,就心生怜意把她带回了家。
少女身着破烂红衣,血与红衣混成一团,满是是溃烂发炎的伤口。见她一息尚存,母亲就找了些当地的土方子养着,没成想养着养着,数月过去,倒真的渐渐好转。
少女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身份,甚至名字,只道大家都唤她一声“墨姑娘”。
她每日不论身上多么病痛,都会坚持写信,却不知信都到何处去了。
这便是痛苦的开端。
不知她是如何引来的祸患,只记得那夜里火光漫天,那个穿着红衣面戴黑甲的男子,带着一批下属,在镇上杀啊砍啊……最后剩下的,就一把火全烧了。
叶安混在死尸堆里,躺了七天七夜,直到尸体都开始发臭长虫,这才肯爬出来。
他哆哆嗦嗦,这才敢到处寻母亲,找村里人。
哪儿还有活人?这满镇上下百口人命,在一夜之间全部消亡。
叶安试图在死尸堆里寻找其他的幸存者,他失败了,翻遍所有尸骸。
所有人的尸体都在这……除了那个少女。
叶安忽而忆起,母亲救回那少女时,她身上的着装,与领头红衣人身穿衣物并无区别。
他忽而脊背一凉,他似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那“墨姑娘”引来了杀手,害死了全镇人,害死了他的母亲……
枫楠山庄派人来探,叶安却似惊弓之鸟,逃也似的出了镇。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都像要炸裂,身上沾染的气味满是尸臭……就连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叶安浑浑噩噩一路摸索去了雨润村,难得吃了顿饱饭,换了身人家不要的破衣裳。
他终于知道那红衣人为何,夜杀。他打探到夜杀的消息,却在鞍山镇上遇到了那个“墨姑娘”。
……她果然还活着,她生活得很好,并与身旁人谈笑风生。
明明是她害死了满镇的人,为何她却可以毫无负担的活着?
叶安的面目因仇恨而狰狞,他字字诛心:“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把她也送下地狱——”
苦落连忙掏出佛珠,低下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叶施主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但是佛语八苦,只有放下才能真正解脱……”
叶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他连忙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似乎又成了那个乖巧温顺的模样。
叶安目光落去一边:“苦落师傅说得对,死者长已矣,确实再没有揪起不放的必要了。”
苦落松了口气:“诸余罪中,杀业最重,叶施主能想通就好……阿弥陀佛。”
叶安也学着苦落施了礼,似是真的将血海深仇置之脑后,叶安左右问起其他,苦落就同他讲解些归尘门的典故。
“叶施主,我门门派信守恭默守静,救苦弭灾……”
苦落道,这八字就是归尘门偈语,世代传承,轮回往复。开山祖师法号恭盛,到了如今,方丈就是默字辈。
“而小僧尚幼,轮到小僧了恰好是苦字辈。”苦落如此道。
“是是,苦落师傅,受教了。”叶安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似是对门派中的禅意很是感兴趣,自己又居无定所无处可去,就恳求能多留些时日。
苦落应下,与住持沟通一番,住持默忘,听得身世凄惨又一心向佛,就欣然同意了。
如此,叶安便得以留下。他虽不是门中弟子,但每日僧人早课晨练,却也默许他跟着练个一招半式,强身健体。
可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人,放弃二字又从何谈起。
翌日,归尘门内来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客人。为首之人穿着古朴玄衣,束发花白参半,看起来很是年轻,一看双眼却知此人早已历经沧桑。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些的,言行举止对此人很是尊敬。
称其一声,嫉君。
嫉君此行从鞍山镇归来,带着新收的玄宗弟子,这几日到处置办买房买地之事。
这日恰好有空拜会方丈掌门,默施,便带着几个新入门的年幼弟子赶了过来。
叶安打听后知晓,此人很不了得,嫉君莫看外表不过中年,其实在这世上早已过了百年。
叶安心想,嫉君修为圆满,若能得嫉君相助,不日大仇必能得报!
而今日……就是机会!
于是叶安找准机会与嫉君攀谈,投其所好。
知嫉君自视甚高,叶安就以低捧高,又在恰当时机毛遂自荐,惹得嫉君哈哈大笑,似是对他很是满意。
嫉君拍着眼前少年的肩膀:“看你悟性不错,虽是起步晚了些,但根骨尚可,若假以时日也可成材!”
叶安故作惶恐:“嫉君太高看我了,我从不曾学过武功,只懂些皮毛,怕是会让嫉君失望!”
“小辈谦逊不是坏事,却也不必过分妄自菲薄!”嫉君微微一笑,很是满意,“说说,你唤何名?”
叶安张了张口,眼睛一转,换了话语:“回嫉君,我名叶玄。”
闻言,嫉君果真哈哈大笑:“好!好一个叶玄。看你我有缘,你又与我玄宗有缘,不如今日,你就入了我玄宗!”
叶安听罢,二话不说就在嫉君面前跪下叩拜,声音洪亮。
“嫉君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归尘门内,满是嫉君的笑声。
首清域,客栈内。
第二日,我上好药,又用新纱布替旺财层层缠绕,扎紧:“好啦。”
我收起桌上杂物:“之前良回也说你恢复得不错,等我要来解药,你又是那只活蹦乱跳的旺财了。”
旺财拿手按着纱布苦笑:“其实这样就很好,我们并不用执着在拿药这件事上。”
我纳罕:“我看你这旺财心眼不怎么好,不找回解药你就一直这样下去了,莫不是想我就在心里这般亏欠你?这人情倒是要记你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