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林木阵法已解,树木逐渐归于原位。
钟离笙冷艳睨我一眼:“初儿这次下山,可玩够了?”
我连连点头。
“那就收收心,不许再胡闹了。”
看着师父,我竟鼻头一丝酸楚,唔哝着声音道:“知道了师父,徒儿这就回去抄书。”
钟离笙一怔,朝我不甚熟练的伸手,替我顺好被风吹乱的头发:“今日怎么这么听话,是不是山下受了欺负……同为师说。”
我摇摇头:“没人敢欺负我,师父。”
我吸了吸鼻子,甚有些委屈:“或许是我突然想您了。”
他那张紧绷的面容缓解几分,不问我近况如何,只道:“回来就好。”
点滴血迹将白雪染上新的颜色,钟离笙蹲下身替我查看腿脚,我却连连退后:“师父师父,小伤,我自己抹些药就好。”
也没问脚上怎么丢了鞋,他默了一瞬,收起剑,以牢靠的姿态将我背起。
我眨了眨眼,心道旺财也曾这么背过自己,相比之下,师父的背更加宽厚一些。
钟离笙架起我的腿脚,向山上而去,一步一踏十分稳健。
我问起师父怎么会及时赶到,他却道只是碰巧在北庭山门检查机关,恰巧发现第一处机关启动再三,唯恐伤到普通路人就下山查看。
我汗颜低下了头,对不起我就是个路人。
钟离笙道:“幸好初儿只是困于第一重机关,再而往上还有其他,共计九重,木林便不值一提。”
我在师父的背上听完这番话,再一次热泪盈眶:“师父,我常听旁人说,今生能做师徒,是因上辈子缘分巧合,如今依徒儿看来……这哪是前世有缘,分明是今世还怨……”
钟离笙似是被我的话逗笑了,眉眼不似方才紧绷,唇畔微弯:“胡言。”
恐路上无聊,我就挑些镇上近来发生的事儿与师父解闷。
我伏在背上:“镇上来了很多人十分热闹,各门各派都有,徒儿瞧见的就有磬竹居、归尘门和枫楠山庄来的人。”
“初儿不是向来耐不住静,最喜热闹?”
我有些羞愧,挠挠头:“再爱热闹,也不能锣鼓唢呐鞭炮响就了是一整天啊,耳朵都快聋了。”
背上传来一震,是钟离笙笑着摇摇头。
想起最近遭遇,我忽而想起那个冲我寻死觅活的癫狂少年,又一想近日隐庄布下机关,今时有师父相救才逃过一劫。
我的小命系在自己手里总是不太牢靠。
如此一想,我又不禁叹出一声忧阿忧的愁啊愁:“……师父,你说徒儿若是有一日,面对众叛亲离,世人皆欲将我杀之而后快……”
闻言,钟离笙倏然身体一僵,他默了眉眼:“为师既收你为徒,千难万险,定护你无恙。”
——千难万险,定护你无恙。
只是我的随口一说,却得到如此沉重的承诺。
既然是师父说出口的话,我深信不疑。
我不知哪来的骄傲:“那是,也不看看这是谁师父!”
我二人闭口不提那日“走火入魔”,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师父一一走过剩余机关,并教会我应如何避开。
我一一记下,不住的点头。
如今庄内只剩我、旺财、阿珣以及青恕青命,西庭都显得空旷寂寥。
我想师父会突然在自家门口布上数阵,想来也是因此。
师父收养来的白衣们,都以各种理由别推脱送去别处,师父的心里必然也不好受。
师父命阿珣扶我回屋,我回到东庭,不染尘埃,应是有人打扫过的。
我推开房间,发现桌上竟明晃晃摆着三只小瓷瓶,与黑衣女子给我的外观别无二致。
我一怔,开瓶闻嗅,果然是梨香?!
明明离上次病发才过去半月,这么快就送来了这么多剂量的药。
我突然意识过来,是有人来过了:“……是夜倾。”
那日,他面上张牙舞爪凶狠尖利,实际上……他回头就替我想办法去了。
这三瓶梨香就是证据。
可他既然来过了,又为何不现身呢?我开始反省自己。
好吧,我想他是被我那天的话伤到了。
我瘪瘪嘴,将瓷瓶小心翼翼的收进抽屉里,等待良回回来给他再作定夺。
如此忙活一阵,我简单将腿脚上药,便如约往桌上铺纸一张开始抄书。
一天就是十遍,如此算来,就是上百遍庄规。
写写停停,手上染了好些墨迹,我时而咬着笔杆发呆:“不知镇上怎么样了。”
不知柳青青他们,把事情解决了吗,有没有被刁难,有没有被挨揍。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李家宅邸。
柴房外重兵把守,除去家仆侍从,还有不少身着盔甲的士兵在院落内来回巡逻。
自从李云霜拒绝父亲提出的婚嫁,这已是她被软禁在宅邸里的不知多少几个日夜了。
她就是听柳青青的话,令双眼重见天日又能如何?
她从不觉得这样的地方……会有光。
听碧水说,许书生昨夜□□进来,被下人们当成贼人连打带踹,踢倒在地,殴打昏迷也不放过,后来又被老爷带去受刑,足足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下人言之凿凿,夜闯民宅,就是被人打死也算不得过当。
现在被丢在柴房里,任伤口溃烂不说,不给吃喝,明日还要接着用刑。
能活几日算几日,这不就是明摆着让他听天命么。
她知道,许书生是父亲抓来要挟她的手段,即便他不来,父亲也会想方设法抓住他。
她也尝试着要把他从柴房里放出去,可惜毕竟势单力薄,人微言轻,她做不到。
她私下买通守卫,也只能令人给他捎去些伤药,丢些吃食进去,能睡得舒坦些。
第二日,她被凄厉的惨叫惊醒,梦里也睡不安宁。她连忙起身去瞧发生了什么,却见涣夫人挽着父亲的手正眉开眼笑。
“老爷,你看这贼人的嘴皮子可是够硬的呢。也不知凭什么本事,给云霜下了勾魂汤,让她这么向着一个外人。”涣姨瞧见李云霜来了,便故意说与她听。
身旁不少侍从小厮,围着柴房站,人人都是帮凶。
柴房大开,草堆上男子浑身湿透面目狰狞,忍着剧痛不喊出声,他不住的在地上打滚,发出一阵阵喑哑,狼狈不堪。
她再一看,地上放的哪是她吩咐的伤药,早就被换成了辣椒水。
至于吃食就更别说了,泥土和水作粥,硬灌石子为餐。
书生衣衫破烂满身污泥,面庞青肿,身上刚结的痂不住往外渗着血,如杂草的头发下掩着一双木然的双眼。
李云霜直直的看着父亲二人,面上充斥着震惊、悲伤与无力。
原来父亲二人比她更早的吩咐了下人,凡是小姐下的命令都反着来。
他们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云霜撇开双眼,忍住不去看眼前发生的一切。
“云霜,我们这可都是为你好啊。”涣姨掩面一笑,媚眼如丝,“我们也是盼着你嫁去将军府能荣华富贵的过了一生。”
“哪怕是嫁去一个我素未谋面的男子做妾?”她的声色颤抖。
“云霜,你从未忤逆过为父的要求,你向来都是个好孩子,我怎么舍得对我的好女儿动手呢。”李仁枫好言相劝,“父亲为你操劳奔波,眼看都快而立之年,父亲已经老了。只要你肯嫁,将军府必定能保我们衣食无忧,我与你涣姨也好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连自己也不例外。
李云霜尽可能令自己的神情宛若平常,极力掩去氤氲的双眼:“若女儿不肯嫁呢。”
“你,你这孩子,为父都已经把媒说下来,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李云霜道:“父亲说媒,父亲做主,自然是把父亲嫁过去。”
“你,云霜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怎么为父说话还不听了?”李仁枫大为震怒,作势就要掌掴。
“老爷,老爷别打小姐——”
碧水愁容满面,着急忙慌扑到李仁枫脚边跪下:“老爷您平日里那么宠小姐,打坏了您也会心疼的!就别打小姐了!小姐您快松口……”
李云霜直直的站着,眉间微蹙。
涣夫人冷眼旁观,唇畔弯出一抹笑意,将碧水跪倒的身子踹去一边,而后接着浓情蜜意的在老爷耳畔道:“这丫头倒是护主,依妾身看那,云霜确实打不得,细皮嫩肉的怪教人心疼。主子出了问题,定是下人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