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弦曲引,入注随三重境界,一围气墙高高伫立,声随心动,击随意起。
最后,我弹拨最后一曲独溯,要叶玄与我一同陪葬。
叶玄盯着我的面容,忽然有些陌生,他呆呆的望着我的动作,忽而天光红霞印在我的身上。
一时恍惚,叶玄竟又以为回到了四年前的永济镇,我这张脸,正是四年前的模样。
容貌使叶玄的杀戮吞噬了最后的理智,他持着镇雷戟大喝而来。
这时,人群之中似有异动,一声惊叹传来。
我将独溯继续下去,而此时,再没有人能够拦住叶玄。
电光火石间,余鸢出,夹带着阴寒戾气,与叶玄正面交锋。
能驾驭余鸢的只有……
“夜倾……!”我望着红衣从人群之中站起,心头涌动着千万复杂。
叶玄近乎是疯了:“你没死……你为什么还没死?”
夜倾脚步一旋倾身而来,勾唇笑道:“下去问阎王罢。”
叶玄不敢置信的看着夜倾:“好,那我就再杀你一次!”
二人不分上下的兵器相击,夜倾负伤在身,眼前又要陷入危机,我双手拍案,琴音铮然:“叶安——!”
叶玄一时错愕,而在他回头刹那,余鸢刺穿了他的胸膛。
叶玄呆呆的站着,看着自己破开的胸口,似是还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一弦毕,独溯成,夜倾一招险胜,而叶玄死。
叶安,这是他曾经的名字,他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
可是他没有。
至于夜倾为何没死,是带在身上的方天镜最后护住了他的心,方天镜破裂,世上再无方天镜。
叶玄倒下了,而同时,殇烬琴的弦也尽数断裂。
临终前,叶玄呆呆的睁着双眼望着天,口中喃喃:“我的门派,我的天下……”他口吐鲜血,“……爹……娘。”
叶玄死不瞑目,夜倾用尽全身气力爬到我身边:“墨兮……墨兮你别怕,我在这里。”
他难得的失去了笑容,神色慌乱。
我只觉全身剧痛,难以呼吸:“夜倾……我好疼。”
这便是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全身上下的所有经脉都在一刹那断开,伤口处不过是小小的一道缝隙,却不住的往外渗血。
怎么止都止不住。
我失去了意识,我想我会这样死去。
不论来了多少人,不论是多精湛的医术,都没有办法救下我。
周围白衣哭成一团。
可我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听夜倾说,最后是闫老赶到。
那向来心怀大局的灰袍老者,竟为了我……破了例。
闫老逼出我体内埋入的银针,又穷尽烟渚所有珍奇药物吊住了我的命。
闫老说,还缺一味药引,才有可能让我活过来。
夜倾问是什么。
闫老肃穆着苍老的面容,答:“荼蘼花开。”
真没料到,竟是我当初的一时之念,保住了我的命。
这就是世间所谓的因果循环罢。
等我沉沉睡了三年醒来,闫老早就回去了烟渚畔。
菱儿与柳青青随后获救,静淞和尚也懂得了何为放下。
听菱儿说,我这残躯即便吊住了命,也不知还能苟活多少时日。
于是夜倾决定用尽最后的时间陪我,带我游玩世间山水,寻奇珍异宝替我续命。
他解散了荒诛阙,菱儿与君玖便回到碧海潮生,继续经营他们的酒馆。
隐门、枫楠山庄与归尘门,成了仅剩的三大门派。
杨怀释继续当他的隐门掌门;老管家说,等祈儿长大了,就让她接替庄主职位;而静淞和尚,手握掌门令,成了名正言顺的继任掌门。
烟渚畔不问世事,但经过我这一事后,再不看重是否血缘正统,是否夫妻同源。
夜倾时刻陪在我身边,我想去哪里,他都陪着我,寸步不离。
我对夜倾说:“我想师父了。”
“好。”夜倾应下,“我带你去。”
隐门,弟子冢。
少越站在我的身后,静静的看着我与墓碑对望。
“初雪。”他忽而喊我。
我回头看他。
少越一怔:“呃,还是喊你墨兮?”
我笑笑:“何必拘泥于此,叫我初雪也好。毕竟烟渚墨兮,早在多年前就死了。”
如今天底下,只剩初雪。
初雪,一如新生。
是对我说,亦是对他说。
“放下了。”
从前的隐庄里,漫天飘雪。
番外篇(一)
番外篇一·旺财篇
我在烟渚畔,墨字辈,取名程墨歆。
大家都叫我墨歆,可只有一人……她唤我旺财。
她的出生似乎并不那么受欢迎,受着上辈的指指点点,而我自小听得多了,对这个曾经见过几面的女孩,存在一些偏执的刻板印象。
可当我接近她,了解她,我才发现她有多特别。
她自出生起就失去双亲,这看似遗憾的条件,却恰恰成就了她。
她是个不受束缚的野物,是天地存真,是烟渚先人留下的血性。
她似是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我偷偷见过她一眼,此情此景却被我牢牢记在心上。
年幼时的我,不明白为何见她会心跳如鼓,只是移不开视线。
想着,能让她多看自己一眼也是好的。
于是我在千万方法中,挑选了一个下下招……往她的院子里丢癞□□。
女孩子见了都会被吓得哭鼻子吧?但她没有,异常的冷静。
我以为是自己没有放够分量,于是一天到晚的去池塘边捉,再丢去她的院落里,这个行为……直到一天她撞见了我,被拳打脚踢一顿,才停止。
小时候的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尴尬。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她也在长大,出落得越发引人注意。
可我恰恰相反,没什么变化,不够强大、不够英俊……不够让她多瞧自己一眼。
即便被打得狼狈不堪,也是我自找的。
……我总要为小时候的愚蠢行径负责。
我与她同住在沉墨堂小楼里,见面的机会虽然不多,却总是有的。
我想办法与她热络,却总是没找到机会,直到一日,墨琦告诉我她被关了禁闭。
闫老明令禁止不许有人开后门,不许有人送吃的。
我却想着,三五天都不能吃东西,都要被关在里面……这该多辛苦啊。
于是我偷偷摸摸去给她送食物,又怕她知道我的身份后就不愿我送来的食物了,我便选择什么都不说。
而好景不长,没出两日,我就被途老发现,被抓去当苦力。
这也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够小心,让别人发现了行踪。
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这么没用的我,也没法得到她的欢喜。
直到一日,我瞧见她偷偷摸摸进入内院,我怕她犯傻,也偷偷跟了进去。
可惜我连躲藏都不会,被人发现轰了出去。
进不了内院,我就在外面等。
我等啊等,等到天黑,等到她出来,等到她一意孤行要离开……
我太没用,没能留下她。
后来我才知道,她进内院是要偷天曲。
她弃下闫老送的望月琴不要,打伤了贺老说走就走。
墨兮谁都不要,就连闫老都不要了。
而我那日进入内院被发现,我成了替罪羔羊,我被全族通报敌对,我被剥夺了姓氏字号。
只剩母亲取的一字,歆。
我被打断筋骨,成了废人,被赶出余梦城,她也从此失去音讯。
漂泊流浪不知多久。
我阿歆得幸被钟庄主救起,将扭曲的四肢重新接好,令我活得像个人。
我之所幸,又重新在隐庄遇见了她。
而我也终于有机会,把那枚不曾送出手的锦囊,重新交到她的手上。
再遇见她,她一于死人无异。
被庄主背回山庄时,浑身浴血,千疮百孔,仅凭着最后一息吊着。
她不是奔向了荒诛阙吗?!她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一定是夜杀……一定是夜杀害的。
我在心底里替她愤怒,替她怨怼。
可她昏迷了两年醒来,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于是,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名初雪。
我珍惜与她所有日夜时光,我暗暗的告诉自己,这是上天留给自己的机会。
她不喜欢荒诛阙,就不要再回去。我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伤,不让她痛苦,不让她重赴旧路……不让她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