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与不是已经没有意义了。”夏东溪轻叹,“其实每一关,能靠的永远是自己。”他抬脚,在地下的对勾边上打上了一个叉,接着画了个问号,又在问号的后面,接了六个点。
“走吧,田田。”他在边上一堆人越来越困惑和警觉中,转身,“这口瓷缸钻不下两个人。我们再去看看别的。”
夏东溪走出老远,他那边的那几个人才“呼啦”一下,四散开。所有人都没有再找别人说话,就连最开始那个很开心地问“东神真的是你吗”的人,也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往人更少的地方去了。
说话的人没了,别的声音就多起来。
平地上的玩家都开始研究起这里的缸来。
夏东溪和叶田田能看到所有人的动作,在他们眼里,每口缸前都立了几个人。有人“叮叮”地敲着缸身确定材质,有人提起缸盖,探身往里面看。当然,他们也不时地看到有另外一些人,三不五时地被身边的动静吓到,略想一想也能明白,对这些人来说,那些声音就是莫名其妙突然响起的,那些缸盖子就是自己突然飞上天的。
知道自己身边有看不见的人是一回事,老是有人在自己身边搞出些突发的动静,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种突然的惊吓不是简单的心里有准备就能克服的。
这些人里就有人开始往山上走。
山上有更多的缸,远远超过这次闯关人数的缸,这些人走走停停,不断打量。
弹幕里唏嘘了一阵子“明知道有大腿在跟前,却偏偏不敢抱”,又激烈争论了一阵子“人性里的多疑到底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之后,终于转回到闯关本身:
【弹幕】话说,这些缸都不一样,到底要挑哪一口啊?
【弹幕】你们听到刚刚东神问那个光司马的话了么?东神问,这里这么多人,是不是都救得过来,光司马没有正面回答,但他后来的话里,摆明了,是不会都救。
【弹幕】对对对,他还说过一句话,他说,“去找一口属于你们自己的缸”——这样看的话,是不是挑什么样的缸和最后光司马会救谁有关啊?
【弹幕】说不好……我总觉得,那个光司马一会儿说话像个小孩子,一会儿做事又像个屠夫,拿着个石头块块往下砸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说不定,他嘴巴里的那个“救”,根本就不是我们想的那个“救”!
【弹幕】对,我也这样觉得。到现在为止,我没看到他怎么救人,就光看到他杀人了!
【弹幕】可NPC嘴里说出来的话,按照以往的经验,不会一点意义都没有的。
【弹幕】这样说的话,缸……那些缸!我觉得关键应该还是在缸上!
弹幕刷刷飞过。
平地上,夏东溪和叶田田,也走到了第二口缸前。
第88章 88
第二口缸是口陶缸, 很旧,缸身靠缸口的位置破了个大洞,缸盖子也缺了一块, 从那个缺口往里面看, 能看到这口缸的肚子里堆了半缸的污泥。
夏东溪和叶田田站在缸边的时候,有三个人先后经过。其中的两个瞄了一眼就飞快地走了, 第三个人绕着那口缸转过了一个圈,前后左右都仔细地看过, 到最后蹲下地抓起把泥,在缸身上涂了个圆形的符号, 才离开。
“勇士啊勇士。”夏东溪站一边,从头到尾旁观了这第三个人的所有动作,这会子忍不住摇头赞叹, “居然敢选这么样一口缸当备选。”
“这不是个好选择。”叶田田拔腿往第三口缸走,“六个小时, 在这样的缸里, 会被熏晕。”
夏东溪也记得刚刚凑近时,从缺口里飘出来的有些像烂树叶又有些像脏水放久了发馊了的味道,皱了皱鼻子, 追上叶田田:“光司马看起来不像是很注重干净的人。”
“所以, 他不会特意避开那些看起来很脏的缸。”
“所以,我们没必要委屈自己。”夏东溪说着,停下脚步。他和叶田田两个, 来到了第三口缸前。
第三口依然是口陶缸,最普通的那种,既没有很干净,也不是很脏, 既不很大,也不很小,就是没有盖子。
叶田田和夏东溪略瞧了瞧,就走向下一口。
第四口缸是口瓷器做的敞口大缸,圆滚滚的肚子上,里外都有图案,是喜庆的小儿闹春,一个个胖嘟嘟的小娃娃绕了整口缸一圈,有的手里提着串爆竹,有的手里捧着条鲤鱼,缸里面清清爽爽的,没有烂泥,也没有积水。只是这一口缸的底盘看着不怎么稳当。夏东溪伸手略推了推,一口缸就像个不倒翁一样左摇右晃的。
“可惜了。”夏东溪说了一句,和叶田田一起又往前走。
一路看过了好几口缸,两个人都是一触即走,连停也没有停下来。
直到一口黑魆魆的大缸出现。
夏东溪站定在缸边,屈指敲了敲,“当”的一声。“铁的。”他说。
铁缸边上原先站了两个人,被突然而起的“当当”声吓了一跳,往夏东溪这边瞧了两眼,带着一丝惊惧快步走开了。
人走了更好,夏东溪放开了看。
“哎?这是什么?”他绕过半个缸,把缸盖掀开了一丝,“卡扣?这口缸的盖子里面有卡扣,可以扣紧缸壁。”
【弹幕】哎哎哎?这个好哎!
【弹幕】走这一路,我瞧着前面那些都差不多,也就这口有点特色。
【弹幕】这缸铁的,那个光司马总不至于拿块石头能砸碎铁缸吧?躲里面,扣紧了,谁敲也不开,一直可以躲到通关!
【弹幕】不错不错,要我我就挑这一口。
【弹幕】我瞧着大小也合适,刚好够东神和东嫂两个人的。
【弹幕】东神,东神,要不,就选这一口吧!
“这口不好。”夏东溪松手,“当”的一声,缸口的铁盖子落下去,重重地在缸壁上砸了一下。
【弹幕】哎哎哎?这是为什么?
夏东溪没有解释,他身边的叶田田也似乎根本就不需要他解释,两个人默契地转过身,又一起默契地顿住了脚步。
不远的前方,有一个人向着他们走过来,是钱小跃。
这还是试炼关河岸上一别后,夏东溪和叶田田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钱小跃。
两个人第一眼瞧见的都是钱小跃侧脸上,那一片细碎的疤痕。
夏东溪眯起了眼。他见过各种伤,刀砍的剑刺的,像钱小跃脸上这种,只有一个可能——他曾被人摁住脸,压在地下狠狠摩擦着拖过一长段距离。
夏东溪记得当时初见小家伙的时候,他的第一眼过去,感觉到的是好清爽一小孩。那时候的钱小跃,脸蛋上带着点婴儿肥,不像一般高中男生那样长满了痘痘,整张脸白白净净的。
现在,那张脸上,疤痕已经结好了痂,却是黑红色一片。
夏东溪的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理智告诉他,在这里,这样的伤已经是小到不能再小了,到了这里的人,无论是谁,都会要遇上这样的事情,可情感上,他又有一种看到一件上好的艺术品被人泼上了墨,生生地被毁掉了的心痛。
他又想揉一揉小家伙的脑袋了。
可钱小跃走近了,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应该是看不到夏东溪和叶田田的,可他就像是有所感觉一样,脚下折转,偏过了一个方向,在夏东溪和叶田田的身前绕过一个很大的圈,远远地去了铁缸的另一边。
“当”,钱小跃叩了叩铁缸的壁,确认了一下材质,接着,他和夏东溪一样,也发现了缸盖上的搭扣。“嗒嗒”,他站定在那里,上手拨弄着搭扣,像是陷入了沉思。
夏东溪忽然有些紧张,他觉得,现在似乎比刚刚自己站在那边,判断是不是该选择那口缸时,都更紧张得多。
“小家伙会不会选这口缸?”夏东溪一边期待着钱小跃交出的答案,一边又有些担心他交出的答案不符合他的预期。
“嗒嗒”,缸对面的钱小跃又拨弄了两下搭扣,忽然停下手。缸盖还在他的手中,他并不像夏东溪那样肆无忌惮地抛下,而是轻手轻脚地,缓慢地放了回去。缸盖落下,发出的声响没有惊动周边的任何人。钱小跃静静地又等待了一会儿,转身,没有回到铁缸的这一边,就从站立的位置那里,保持着与夏东溪和叶田田间的安全距离,往前走了。
“小家伙真的长大了——”夏东溪说着,只觉得心里头又冒出了一股子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