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扁嘴。
但是不行,他可是秦王世子。
“大哥,今日阿耶阿娘皆不在。”丽质看到他,欢脱地奔到他的身前来。而在她的后面,傲娇别扭的小胖子也挪了过来。
他们皆比他小,两双仰慕信任的眼睛看着他,让他不由得挺了挺胸。
“既不在,那就先吃饭吧。”他吩咐人设宴,并按着往日阿娘的习惯,也让人去慰问了几位与自家娘亲一起进食的庶出兄弟姐妹。
待吃完早膳后,阿娘还是不曾出现。
他想,这不对劲。
年幼的秦王世子站在李泰和丽质的面前,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往日那些刀锋槍尖有这般多吗?
那些来往走动的府兵为何一脸肃杀谨慎?
俊秀的小脸已经长开,他在沉默中对乳母说道:“带丽质和四弟回去。”
神色有些紧张的乳母看着秦王世子,“您,这是要回哪儿去?”
他站起身来,分明身量如此矮小,却透着一股凛冽的气势,“让所有人都到小佛堂去!把府兵都调到那里去——只留一只小队在正堂!”
□□的典军闯进来,“世子,这万万不可。”秦王早已经做好了完全的部署,外头巡逻的府兵全都是一个眼一个坑,可不能随意调动!
他昂着头,抿紧的嘴唇透着白色,“小佛堂偏僻,那人手调到那里去,易守难攻不说,要搜查也需要点时间。”世子说得如此简单直接,让那典军差点以为世子已然知道今日要发生的事情,“您……”
“我虽不知阿耶阿娘要作甚?”他慢吞吞地走到那典军的面前,抬手抽出他腰间的佩刀来,“不过,以防万一不是吗?我要的不是外围的巡逻兵,而是府内的守备。”该巡逻还是自去,府内的则是扭成一股绳。
典军踌躇了片刻,也以为然,“然世子……”
若是不动外头,单内里的府兵,如此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我不去。”
他淡淡地拦住了典军的话头,回头看着已经面露恐惧的丽质和李泰来,“我是世子,若有人闯进来,最先搜查的定然是我。”与他在一起,反而更为危险。
“大哥!”丽质和李泰试图挤过那乳母和女官的阻拦,“你同我们一起走。”
这府内的小主子虽年幼,却一个两个塞过猴精。
“还不快点!”
他回头不理,蹙眉怒道。
顿时这阖府就动弹了起来。
丽质和李泰被带到后府,除了两队府兵——典军坚持——只剩下他还留在前头,那也是世子往常读书的地方。
他握着典军的那把刀。
说来奇怪,看着虽重,挥舞起来却很轻。
他站了很久。
久到他宛如能听到外面拼杀的刀剑声,久到听到那典军嘶吼的嗓音,久到他看到了第一个冲破防线,浑身浴血却兴奋怪叫地冲他来的陌生府兵。
真奇怪。
他挥起了刀。
在那陌生府兵被典军背刺踉跄后,自前头一刀狠狠地劈砍在胸腔。
腥臭味溅了他一头一脸,恶心得让人作呕。
他偏头啐了一口血沫,却觉得嘴里疼。
不知何时他的嘴里已经被他给咬烂出血,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延迟的痛感这才叫嚣着自身的存在。
“世子,卑职该死!”
他低头擦了擦血痕,出神地看了许久指尖的血色,“唔,除了这一小股闯进来的,后府呢?”略显稚嫩的嗓音透着冷静淡然。
典军低头说道:“府内西北角有人通风报信,他们自那小门潜入后兵分两路,一路自去后府,已被消灭。一路人数较多往世子院扑,方才这人是最后一个。”他说得极为恭顺,低下去的头颅透着敬畏。
世子,才七岁!
他拖长着声音,冰凉地说道:“继续戒备,除非阿耶阿娘回来,不许有任何松懈!”
“诺!”
天色自晴朗而昏暗,寂静的□□内,肃杀冰凉的府兵在外来回戒备,而府内安静得宛如没有人声。他抱着那刀坐在软榻上,出神地看着那娇弱绚烂的花瓣,如同覆盖着深深浅浅的血红。
他心里时不时闪过那李承道或李承业等几个人的脸。
不害怕。
他挺直了腰板。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
有那喧嚣声自大门传来,欢呼的雀跃一层层遍布传递,那典军冲进门来,大笑着说道:“世子殿下,秦王与王妃他们凯旋了!”
凯旋?
什么样的斗争,称得上是凯旋?
他使劲舔着嘴里的伤口。
在那正厅中,秦王李世民志得意满地站着,而他那温和贤良的王妃长孙氏站在他的身旁,看着府内得知消息的儿女赶来。
李世民早就听说世子的一系列果敢之举,在看到大儿入门来后,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吾儿果勇,做得好!”
他还再要宽慰数句,后头的小胖子李泰早已扑入了怀中,而坚毅的丽质在看到阿娘后,早就奔溃得大哭起来。哭泣的童声倾诉着害怕,有点手忙脚乱的秦王与王妃搂着奔溃的两小儿安抚。
身为秦王世子的李承乾有些孤独地站在门边,藏在袖子里的小手紧握成拳头。
不害怕。
他动了动唇,咬烂的嘴肉疼得他瑟缩了一下,却让他越加清醒。
所以他更用力地笑,笑得更温柔,笑得更开,肉与肉撕扯间的浓烈血腥味充斥着口腔,血沫连同着沉重酸涩的石头被吞下喉咙,沉沉得滑下去。
他是秦王世子。
如同死寂般躺平在床榻上的太子睁开眼来,在寂静无声的殿宇内,漆黑如墨的眼眸直直地看着纱幔。清辉从窗户溜进来,若隐若现的光亮让丽正殿显得更为空寂。
李承乾阖眼。
做了个不怎么样的梦。
就好似他那不在意的言行,他闭上眼后,迅速地遁入那沉闷的梦境中去。就宛如刚刚浸进空寂的流水中,眼前又有着朦胧摇曳的声影来。
只是这一次,他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那流水潺潺,有些清脆的响声如同不息的溪水,很是透亮的倒影。
他用四肢在行走。
如兽类。
幽绿的兽瞳清晰地辨别着丛野的阻碍。肉垫踩在落叶上,弹出的爪子再度收缩,潜伏于幽暗漆黑的影子里。
半游离在外的李承乾想,原来是猫。
那溪水拍岸声渐近,再近,哗啦啦的水声也逐渐清晰。溪中有人正弯腰取巾子,瘦削的腰身滑了几滴水痕,常年掩在衣襟下的皮肤苍白柔嫩,在清辉下显得朦胧。
散落的头发披在他的肩头上,溪面却浮着许多碎开的花瓣,粉白红黄的娇嫩色彩顺着水流哗哗往下,却在摇曳的风中不断从树梢飘落。
树是不会开花的。
他想。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的岸边,矫健的猫一跃而至大石头。
那在沐浴的郎君似是听到响动,蓦然回首。
那双漆黑清透的眼眸宛如亮起了光火,分明是寡淡冷漠的模样,却微弯眉眼,露出浅淡的笑意来。
心一瞬间收紧。
杀了他!
他渴求地盯着那柔软白皙的脖子,细腻的皮肤上仍有水痕,冰冷的溪水洗涤后,那皮肤触摸起来应当比往日还要发凉。鼓噪的喧嚣刺耳尖鸣,刺痛的快感在四肢内流窜。
啃下去,吃了他。
——他就是完全自己的!
虞玓猛地睁开眼。
窗外正有扶柳和徐庆交谈的声音传来,好像是方才徐庆因地面湿滑冲撞了扶柳,摔倒了一地的水与铜盆。
他慢慢地侧过身去,缩成一团来。
被意外动静吵醒之后,不知为何虞玓的心跳声极为剧烈,狂跳的心如同要扑出体外。
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脖颈。
“郎君?”
门外,是扶柳小心翼翼的声音。
刚才那动静,怕不是无论如何都会把虞玓给吵醒。
虞玓沙哑着说道:“无碍。”
他刚张口,却发现声音如同被吞噬,完全发不出任何的语调。手指抚上喉间,虞玓试探着发声,几句下来,他是能感觉到喉咙的轻微震动。
然并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来。
虞玓抿唇。
扶柳听不到虞玓的回应顿时有些着急,刚才那么响的动静,无论如何郎君都不可能没被吵醒。她担忧郎君出了问题,“郎君,失礼了。”
她边说着边推开了门,屋内静悄悄的,看起来没有意外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