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如此,虞玓却也默认了虞世南所说的话。
他并不是不清楚这后果。
莫看圣人态度宽和,惯来平静从容,可若是有妨碍与太子,妨碍储君的人……可莫忘了今日之天下,有大半是他在马背打下来的!
这可是位真真正正举过铁血之刃,又重归仁慈的君王!
虞世南抬手,想起昨日虞昶归家,特来与他商议,面带愁苦地说道:“我怎觉得二郎那孩子,总是有些心大?”
他笑,“从哪儿看出来的?”
“大郎屋里摆着一具巨船造型的摆设,瞧来精致可爱。然我认真看来,那船的造型与工部那些图纸全然不同。那可是……一种全新的模具来。我问大郎,他说是二郎屋里在收拾库房时,他看着喜欢,二郎就送给他了。可这种物什,若是一个不好,总会惹来□□烦。”虞昶需常年与工部打交道,这些算是机密的图纸他也常看过,这才让他能够这般敏锐的反应。
可如今虞世南看来,那不是虞玓心大。
“二郎,大郎屋里的船只摆设,是你送的?”虞世南说道。
虞玓颔首。
“那你知道那造型奇特,或许当真能循着造出新船吗?”虞世南道。
造船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然外船的造型,弧度,帆只等等这诸多却有借鉴的地方。对于一个熟手来说,甚至能依据这些开始反推内部的构造。
虞玓继续颔首。
“那怎么就送给大郎了呢?”虞世南循循善诱。
虞玓淡淡说道:“大郎喜欢,那便给他。”
虞世南抬手摸了摸虞玓的脑袋,蹙眉说道:“你知道若是被外人看了去,总会给你惹来麻烦。可你偏生知道,却还是顺从了大郎。你大伯说你是心大,我看你是从来都不把自己放在筹码上算计。”
老者说起来很平淡,可那揉着虞玓脑袋的力道还是带了点火气。
虞玓:……脑袋要揉掉了。
“叔祖……”
“你且莫要说话。”
虞世南斜睨他,用眼神让他立刻马上闭嘴。
虞玓抿唇,用力得连唇角都有些发白。
虞世南道:“这凡事谋算,你来我往间总有各自的筹码。只有心中有成算,先谋后定,才不会轻易被打乱阵脚。可若行兵布阵的人,连自己的安危都没算上,这战打了一半,主事者没了,那还怎么打下去?”
他松开手,收回来理了理盖在膝盖上的薄毯子,“你谋算到了太子的处境,思考了虞家的情况,体贴了大郎的爱好……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来,我可从未看到二郎对自己的处置。”
老者年长他几十年,在这种事上看得比虞玓透彻,也毫不留情。
虞玓蹙眉,无言以对。
虞世南道:“眼下能说话了,倒是不说?”
虞玓默然道,“叔祖说得极是……我无话可说。”
虞世南阖眼,盘算着说道:“以你的心性能为,我从不担忧二郎能闯出一番天地……可你若是不改了这性子,我万不能让你再在长安待着。”
长安汇聚了天下名流,也拥有着最肮脏污秽的交易。虞世南见证了多少风波,连改朝换代这样的事来,也不过是他人生阅历中的一件。
虞玓这般出身脾性,仍旧能沉下心来为百姓贫寒谋福的人却不多见。虞世南赞赏二郎的这份心性,欣喜他这样的能为,可这历年种种……他却更深恐二郎毁了自己。
进京前的虞玓是没有软肋的……或者说有,可外人也从不会以为那些随行的“家奴”会是他的软肋。而眼下虞家却成了虞玓的软肋,让他每一步的谋算都会确保虞家不会波及,可他从头到尾,都全然没有考虑到自己会如何。
当日遵循太子之意,做那投石问路的第一人,他所思所想是虞家不会被牵连;而今风声渐起,他思索的是太子与虞家无恙。
这往日种种,今日如此,虞玓盘算的筹码里从未有过他自己。
这让虞世南如何能安?
虞玓抿紧唇。
老者叹息着说道:“你且好好想想,倒也不是非要你出京去。若你不愿,我也不强求。只不过凡事的,对自己多上心点。”
虞玓听着老者的话,知道倘若他不愿,老者定然不会强迫。可虞世南若真的想要,总能有法子让虞玓不得不愿意离开长安。
他垂下眉头,那安静听从的模样乖巧顺从,可瞧来却无名平生了些可怜委屈。
数日后,东宫里头。
丽正殿内,太子妃苏氏与太子起了小小的争执。
“殿下,韦良娣性情娇弱,万不能做这般之举。”太子妃谈及韦良娣时,那强硬的态度是分毫不让。
太子淡淡地说道:“她与韦家的联系太紧密了,你若管不住她,总会有人来替你管她。”
太子妃蹙眉,“她暂时还不能如我一般与苏家斩断瓜葛,若是……”
“苏氏。”
太子温柔地叫住了她,抬手把一份文书丢了过去。
太子妃也是练过骑射的,信手抓住来看,片刻后她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不,这不可能。”
“苏氏,韦良娣与你关系如何,孤并不在意。这东宫除你们二人,暂时也不会进新人来。可若是手伸得太长,那就没有留的必要了。”
太子的手指搭在额头上,轻描淡写地给太子妃下了最后通牒。
太子妃的脸色越苍白,神情越坚毅,“此事,我会处理好。”
太子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来。
太子妃对太子这种分明老谋深算却偏爱扯那温柔来做遮羞布的模样有些生厌,却换了个话题,“子嗣的问题,我已经替太子殿下遮掩了数年,可观眼下属官的模样……怕是还需要太子您多担待些了。”
后宫,苏家,长孙皇后……这些都能让太子妃挡下来,可朝堂上的奏章文书,就不是她所能插手的了。
“退下吧。”
太子宛如不闻,提笔在文书圈下一个记号。
太子妃苏氏离开了。
寂静的殿内,李承乾看着被他圈出来的几个姓名,自言自语般:“再留着他们在位置上,岂不是浪费?”
他低笑着撕碎了名单,背着手漫步到窗前。
殿外正有一位疏朗素净的郎君正慢吞吞地跟着小内侍走来,瘦削的身影抽条了不少,不再是当初那矮小的身量了。
一瞬间,浓郁的笑意从眉梢爬升。
太子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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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虞玓刚进殿内,就发现往日不一定在的太子殿下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虞玓:……
他虽然惯常会来,但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不可能一直在丽正殿外。寻常他不在的时候,虞玓也仅是在外殿呆一小会就离开。
虽然他也想过分明太子殿下不在,为何还需要往返东宫这样的事,然既是太子殿下提起的,他就懒得去思考这般多了。
虞玓微顿,把刚才思绪翻检了下,不得不忍住叹息的欲.望。
叔祖说得对。
他垂下眸来,因为信重而不去思考对方意图和举动……这样的想法确实太过愚蠢了。
“怎这般低沉?”李承乾淡笑着说道。
虞玓从书袋中取出来借阅的杂书:“被叔祖说了一通。”他倒是没什么遮掩,面无表情地说道:“叔祖说得极是。”
李承乾挑眉,扫过虞玓放在桌案上的书籍,“他想让你离开长安?”
虞玓偏头看着太子殿下,“您……是的,不过我婉拒了叔祖的建议。”
他没问太子是如何知道的。
李承乾怎么看都不觉得虞玓像是会“婉拒”的模样,“你干脆利落拒绝了虞世南后,被训了一顿?”
虞玓敛眉,淡淡地说道:“差不多,我被叔祖狠狠教训不会把自己放在衡量的筹码上。”
他很老实。
太子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李承乾信手在虞玓的脑袋上拍了拍,“虞公说得不错。”他平和地说道,“长此以往,却是会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