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她自然有几分自己的私心,却也不愿见一生情路坎坷的慕阳死前也是形单影只。
“那,好吧。”
虽然答应下,但慕阳并没有管她,自顾自往前走。快到山顶前她打开酒塞喝了一大口,轻声吟唱道:“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慕阳公主善音律,这《清平乐》虽不是她最拿手的,却是叙白最爱听的。
在幻境中连城见过,等春季降临,冰雪消融,慕阳便会带着叙白离开北海上岸,在大海前边吟边跳,艳色长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每到此时叙白会很认真地看慕阳,似乎要将她音调动作都记在脑海中,即便他那个樟木脑袋很难记住事。
估计慕阳已经醉了,竟然在这雪地中开始跳舞,袖间的叙白掉落地上,滚落两圈,面朝慕阳掉落在雪地中,似乎也在欣赏慕阳的舞曲。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
气温开始降低,连城冷的牙齿都在发抖。一壶酒已经见底,慕阳彻底醉了,身子一转,脚下不稳,竟然直接摔在地上,叙白离她咫尺之远。
天地一片白茫茫,慕阳身上的红裙是开在天地间唯一的花。烈酒侵蚀她的意识,慕阳轻笑两声,将叙白拉过来,和他十指相扣,又唱道:“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最后一句还未唱完,她的裙角开始燃起火焰。连城下意识退后,眼睁睁看那火焰将红花烧成灰烬,耳畔仿佛还回想刚才悦耳的吟唱声,眼前已经是令人森然的骸骨。朝为红颜,暮为白骨,人之一生,大抵如慕阳这一日。
再大的火在冰封万年的寒雪中也微不足道,很快就熄灭。灰烬之中有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颇为夺目。
这便是摄魂珠,价值连城不说,更重要的是世间难寻。当初瑾渊为复活华婼,费尽心机才找来那么一颗。也难为彦钦族长能为女儿费那么大力气找来这么两颗。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即便有摄魂珠也不能有逆天改命,否则必遭天谴。
珠子中藏着殷雪衣和慕阳的灵魂,慕阳肉身已灭,灵魂随之入轮回,殷雪衣的灵魂会自己回归本身。连城将两颗珠子收好,打算给彦钦族长还回去,也算个交代。
可她还未将摄魂珠收入囊中,便见两颗珠子突然向另一个方向飞去。连城看去,只见黑色衣袍一闪而过,她高喊道:“成蹊,将摄魂珠还给我。”
一身黑衣见不得光,还藏头露尾不干好事的,除了成蹊,连城想不到其他人。
此刻她也顾不得自己根本打不过成蹊这个事实,只是想着若成蹊夺走摄魂珠,必然会对其他人不利,因此脑子一热直接追了上去。
原本连城没对自己能追上成蹊抱多大希望,却没想到刚下山没几步,便见成蹊站在不远处看她。
既然已经被戳穿,那就没必要再顶着言宁那副皮囊,此刻他已经变回原形,依旧和当年一样,黑衣黑发,嘴角噙着笑,看向连城的目光并不凶狠,甚至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善意。
当真是数百年不变的讨人厌模样。
“把摄魂珠还给我。”连城觉得自己也是被瑾渊宠坏了,此前面对成蹊腿脚发软的她现在敢和成蹊叫板。
成蹊并不恼怒,换言之,他一向不会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即便杀人,也是带着笑容:“连城,我真的对你很失望,你知道,此前我可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没见过要杀我的厚望,别假惺惺的,将东西还给我,不然我……瑾渊,不会放过你。”
“哦,原来如此。”成蹊将摄魂珠收好:“我想你如今为何这般威风,原来是傍上瑾渊这个大树,想你刚来我身边时,是不是对我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原书中的连城或许一开始被成蹊外表所蒙骗,为他动心。但现在的连城,只觉得恶心,恨不得能撕碎成蹊的脸,将他狠狠碾碎,再也看不到他那令人作呕的笑容。
但她没有能力,甚至她还未动,成蹊便身形一晃,在她肩膀上留下一道伤口,随即晃到她面前,紧紧扼住她的脖颈,如蛇信子一般冰冷的气息喷洒在连城颈间:“既然你那么自信,要不我们打个赌,看在我杀死你之前,瑾渊能不能来救你?如果赢了,我自然会离开,输了,你就到阴曹地府,和瑾渊讨说法吧。”
毫无意义的打赌。但成蹊想看到的,就是连城在临死之前的挣扎,那种毫无希望依旧不放弃到最后希望破灭的挣扎,他觉得很有趣。所以他选择扼死连城,他要享受生命在手间流逝的感觉。
“咳咳,你这个……卑鄙……小人。”
“你的瑾渊魔君倒是君子,可惜,你只能死在我这个小人手中,等你死后,我便又能拿到一颗摄魂珠,”
连城根本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两颗摄魂珠已经被他夺走,哪来的第三颗?
可她未来得及想那么多,成蹊的手不断缩紧,连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而亡。
突然,连城眼前闪过一道金光,正中她额间。浓郁的灵气从脑中扩散到四肢,连城下意识一掌劈开成蹊。成蹊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很快就闪身躲开。
然而下一刻,却见连城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弯弓,发出金黄色的光芒,虽然光芒忽隐忽现,但成蹊依旧认出她手中的便是极乐弓。
未等成蹊从连城何时拿到极乐弓这件事中反应过来,便见连城弯弓搭箭,箭头指向他,两指松开,箭矢向他飞来。
一次能在极乐弓下逃脱是侥幸,两次是运气,连城不信凭成蹊的实力可以躲开第三次。
然而却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个什么东西,挡在成蹊面前,在一声尖锐的叫声后魂飞魄散,成蹊趁机消失无踪。
如果是灵犀或者华婼任何一个人在,成蹊都不一定能逃走。但连城不行,射一箭已经耗尽她所有灵力,等成蹊彻底没踪影后连城身子一软跪倒在雪地中,一口鲜血喷洒在雪地上格外醒目。
刚才那声尖叫她听得很清楚,是狐狸的声音,看来成蹊复生,后面另有高人相助,很可能是狐族。若让瑾渊查下去,或许就能揪出成蹊。成蹊不除,后患无穷。
连城满心都希望能回去告诉瑾渊这个消息,但她刚站起来便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身体好像被抽离骨头一样,根本无法支撑她站立。
清醒的最后一刻,连城感觉自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瑾渊焦急的脸出现在眼前,连城张口想说什么,却被更大的黑暗吞噬了意志。
目盲
连城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许多人,梦过许多事,她重启八次,在这异世踽踽独行数十年,可最后都如过眼云烟,随风消散。一阵倦意袭来,她感到自己走到了尽头……
尽头处似有光芒在召唤,连城一步步走过去,只差最后一步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好似在唤她的名字,声音凄凉,充满不舍与痛惜。
我还不能死。连城心想。还有人等着她,她不能死。
可事与愿违,光芒被黑暗笼罩,要将她吞噬。前方是未知秘境,脚下是万丈深渊,她想往回逃,但刚转身,便被人狠狠一推,径直掉入那深渊之中。
她想大叫,但却叫不出声,身上的荆棘在纠缠她的血肉,耳畔的呼唤越发清晰。连城努力伸出手,想抓住一线生机,即便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至少,至少,再让她回去,回去看那人一眼。别不声不响走了,让他哭的那么惨。
“连城,连城。”呼唤声犹在耳畔。连城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模糊不清。
“连城。”瑾渊握住她的手,激动地快要落泪:“终于醒了。”
意识慢慢复苏,全身似乎都在疼痛,尤其是肩膀上,好像被刀割一样,还有眼睛,怎么依旧看不清楚。
“瑾……渊。”连城张了张嘴,艰难吐出几个字:“你在哪?”
她纤长的睫毛微颤,茫然且无助。没有回应,连城突然慌张起来:“瑾渊,瑾渊,你在哪?”
“我在这。”瑾渊坐到她身边,心跳如雷,声音带着不自信:“我在这,我就在你面前,连城,你看看我,我求你看看我。”
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连城也要哭了,眼泪将视线模糊,越发看不清楚。手漫无目的摩挲,瑾渊故意松开她,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看她胡乱寻觅的样子,一时分不清是该为连城心疼还是为自己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