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窗帘掩住了午后的阳光,静谧的房间里,只开一盏台灯,茶几上的蜡烛微微闪烁,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何医生,你换了蜡烛,味儿和上次不一样。”沈寻躺在软榻上,轻声开口。
“嗯,上次你说你喜欢佛手柑,这款成分里面有。”何与心答,“放松。”
“难怪……”沈寻轻喃,深吸了口气,闭上眼。
“最近睡眠还是不好?”何与心问。
“老做梦。”
“梦到什么?”
“梦到自己一次次中枪。”
“开枪的人是谁?”
沉默。
“还梦到什么了?”
“雪,好多雪,到处白茫茫的。”她轻声答。
“这个季节的缅甸没有雪。”
“我答应要陪祖安去北极圈外。”
“那并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她语气平静而固执。
“那等到下雪的时候,去一趟北欧好了。”
“嗯,今年去。”
“还想做什么?”温柔的声音,逼迫着最深的渴望。
“想见一个人。”
想回到那个春天般温暖的地方,回到那个装醉的夜晚,看着那双寒星一样明亮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和他告白,听他说一声愿意。
“谁?”
她抿住唇,把那个名字压在心底。
“小舅妈,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她问,换了称呼,语气轻软。
“什么电影?”
“我昨天看的,刘德华的《龙在江湖》。”
“好像有点印象,很老的片子了吧。”
“嗯,里面有个女的叫Ruby,是刘德华老婆Cindy的闺密,她提醒Cindy说,‘男人做事不要妨碍他’,可Cindy没听她的警告,结果自己被撞死了,还害分心的刘德华被砍了一刀。”
“寻寻。”何与心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发,“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别憋着。”
“没事,”沈寻微微一笑,仰头看向她,“从前我妈告诉我,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乱了生活的规律,要好好吃饭,乖乖睡觉,我记得。”
她没有跟何与心说,昨天她还发现,那部电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没有明天》。
片尾梁咏琪对刘德华说,我想得很清楚,我们没有可能。然后利落地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她多羡慕这样的决心和决绝。
“你爸回国了吧。”何与心扯开话题。
“嗯,晚上要和他吃饭,好像还约了其他人。”沈寻答,这才想起来似乎应该换身衣服。
换作从前,她是排斥参加应酬的,但现在,她需要被安排的生活,让她可以少一些时间胡思乱想。
所以,她也接受林聿的安排,每隔三天就到何与心这里来接受心理咨询。
其实很好笑,她连她的心都找不到了,怎么问心事?
目送着沈寻的身影混进了人群里,何与心拿起手机拨号。
电话那头,林聿温和的声音传来。
“寻寻刚离开我这儿。”她柔声开口。
“昨天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她还好,听起来语气倒是恢复了以前的生气。”
“她现在每天都要吃抑郁药,这哪儿叫好?哪儿叫恢复了?”何与心轻叹,“她还是有很重的心结,对不起,是我没用。”
“不怪你,”林聿沉默了半晌,“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是那样的可能性我也说不准。说实话,做这行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但这次,我……”
他止声,如鲠在喉。
“我明白,我会尽力,”何与心觉得有些心酸,“你也注意安全。”
第十七章 再相遇
沈寻到包间时,里面只有沈晋生一个人。她顿时明白,他是故意跟她说早了时间,想父女二人相处一会儿。
“爸。”她叫他,隔着一个座位放下了手袋。
“你坐我旁边,你宋倩阿姨不来了,她台里临时有事。”沈晋生淡声道,目光扫过她的衣着,眼神里透着几许满意。
沈寻并未觉得多欣慰,她从小就已经习惯,她这个外交官父亲,最讲究“得体”二字,而她每次同他一起出席交际场合,都感觉自己像被系了蝴蝶结的礼盒。
“怎么瘦了这么多?”第二眼看她,沈晋生皱了眉头,“林聿跟我说了,你这趟吃了不少苦。”
“没事。”沈寻轻声答,目不转睛地看服务员替自己斟茶。
“当初我就不赞成你做什么记者,都是你外公惯着你,”沈晋生又重复老话题,“像你宋倩阿姨一样,做个女主播不也挺好吗?”
沈寻笑了笑,没说话。
那有什么好?像个牵线木偶,照着别人写好的剧本念,连笑容都掐分算秒地适宜,何其无趣。
不过沈晋生喜欢就好,或许他的工作和主播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已经长大,不似从前,早就懒得争辩。她有时候想,当初沈晋生怎么会看上做导演的妈妈呢?大概生活太按部就班,所以被自由的灵魂吸引?但到后来,还是忍不住要把她圈禁在他狭小的天地里,只做他的沈太太。她的傻母亲该是有多爱这个男人。
“跟你说话,你在听吗?”沈晋生不满地提醒。
“在听,但目前不打算换工作。”她答。
“你年纪也不小了。”沈晋生的语气难得地透着点迟疑,似乎接下来要说的主题不是他擅长的。
“你不是想要给我安排对象吧?”沈寻半开玩笑地侧首,在瞧见他表情时顿时一愣,“真的?不会就是今晚吧?”
没待沈晋生回答,门口传来几声礼貌的叩击声,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
“老同学,咱们真是多年不见了啊,”她笑着同沈晋生打招呼,“不好意思,迟到了。”
“没有没有,是我们来早了,记得上回见面还是在你巴黎家里,你的那幅画我可一直珍藏着呢,”沈晋生轻拍了一下沈寻肩膀,“陈岚,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女儿沈寻。”
沈寻只得站起身,微笑颔首:“阿姨好。”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陈岚看着她,眼里有惊艳,转头拉了下她身后的年轻男人,“晋生,这是我那个不听话的儿子,杨威。”
“沈叔叔好,久仰大名。”杨威恭敬地同沈晋生握手,朝沈寻也是眨眼一笑。
这男人一看就是那种从小淘气的孩子,但面相很好,这种别人做也许会显得轻佻的表情,在他脸上出现却格外自然。
一顿饭,四个人吃得还算气氛融洽。陈岚是个画家,虽然娴静婉约,但酒量却很好,故友相见,和沈晋生开了两瓶红酒,相谈甚欢,到后头聊得好像都忘记了儿女相亲的主题。
杨威也是自来熟的性格,和沈寻聊了一会儿,嫌圆桌隔得远,干脆坐到她旁边天南地北地瞎侃。但他始终保持彼此间的距离,并总是能及时给沈寻续茶,痞痞的表面,但有良好修养。
“我跟你说,我有个特别好的哥们儿,特别帅,特别有性格,以后有机会介绍你认识,”他开始诉说他的朋友,“不过前段时间我寄了一箱东西给他,把他给气的呀。”
沈寻端着茶杯的手停住。杨威,她突然想起来,她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你说这人也是,哄姑娘不买包包首饰,居然买一箱子可可粉。然后我就捎带了些私货,把他给气的呀,你知道我捎带了什么?”
她抬眼看向他:“避孕套。”
杨威一愣:“嘿,神了,你怎么猜到的?”
“你寄给了我。”沈寻轻声开口。
“我去!”杨威瞪大眼,忍不住喊出声。
快递是他的助理联系程立给寄过去的,他以为收件人就是程立。
“杨威,你干什么呢!嘴巴不干不净的。”陈岚听见了他的脏话,蹙眉叱责。
“没事,阿姨。”沈寻微微一笑,“我给他讲了个笑话。”
是可笑啊。到哪里也逃不开那个人的影子。
“你是程立的女朋友?”杨威瞅了一眼陈岚和沈晋生,低声问她。
再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这个名字,让沈寻觉得有种千山万水的恍惚。
——你告诉我,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也没有必要吧。
她想起那天在景清市局彼此最后的对话。
她究竟是他的谁?她无法回答。
“你知不知道,两个人之间最惨的关系是什么?”她盯着酒杯,双眼微微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