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还捎上了林晓上午落在门口的盲文本。
林晓坐在房间的沙发里,蜷腿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茫然地盯着一个虚空的方向,枯坐了整整大半天时间。
他脸上的表情是和眼神一样的空洞茫然,心中却千回百转,嘈杂烦乱地没有一刻消停。
上午在门口偶然间听见的对话,像是一棵虬根盘繁的老树,直接破膛戳进了他心口处,力道之大,余力之强,震痛之劲,搅得他呼吸艰难,现在还回不过神来。
方驰说他喜欢男人……
而且他喜欢……
此刻的林晓,就像是一只隐居在深山之中的小兽,而方驰就像是一个自由肆意的摇铃人,他被悦耳的玎玲之声吸引,一路追随,跌跌撞撞冒然闯进本不属于他的这个世界,方驰将这个异度空间中的色彩斑斓写进他心底,也将所有光怪陆离、荒诞横生的情节一股脑抛掷在他面前。
那是他从未涉足过的长河,他站在岸边,脚步踟蹰,彷徨不敢向前。
林晓狠狠闭了下眼睛,将头深深埋在臂弯,及时打住脑内遐想。
这事他不能琢磨,越想越乱,头绪全无。
不轻不重地敲门声突然传来,在静谧无声仿若无人的房间中,宛如一道惊雷,炸在了林晓耳边!
心跳瞬间紊乱,林晓猛地抬头,过了好了秒,才抖着嗓子问:“……谁?”
“我。”房门外,方驰揉了揉眉心,淡声道:“开门。”
听见这声音,林晓悚然一惊,保持原有的姿势未变,双腿却在顷刻间涌上麻意,他手指紧紧攥着裤线两边,绞得指骨青白,好半晌,才说:“有、有事吗?”
站在门外的方队长深深叹息,只能回答:“有,开门。”
林晓:“……什么事?”
方驰:“……”
过了几秒,方驰生生压下那股几乎要踹门而入的心头火,耐着性子说道:“吃不吃饭?”
林晓:“不、不吃了,我不饿。”
方驰:“你本子丢我门口了,我送过来。”
林晓:“……不用了,我还有,你、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说完就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拿个盲文本给方驰留念,是想让他给自己扎个签名吗?!
方驰在门外站定两秒,倏然笑出声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小林师傅软硬不吃,但今天这扇门,方队长还就非进不可了。
一招不成再生一计,方驰想了想,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一些,抵着门缝轻声说:“其实……是肩膀有些疼,演唱会结束之后,就昨天做了一次理疗,现在又有点受不住劲,你……方便吗,如果有时间的话,开个门,再——”
话未说完,方驰蓦然抬头,眼前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林晓站在门口,微垂着头,看不清此时脸上神色。
方驰一噎,心道,古人诚我不欺,这关键时刻,果然是“苦肉计”最管用啊!
两人默然对立,久久无言,方驰拿不准林晓现在的态度,心中又渐渐衍生烦乱。
“你……”
“进来吧。”林晓微微错身,依旧垂眸,轻声问:“疼得厉害吗?”
只这沉声静气的一句话,方队长心中那些杂乱无章的念想立刻了无踪影,一颗心蓦地发软。
方驰进屋,林晓在他身后关上房门。
走过玄关廊道,林晓问:“现在做行吗?”
“不急。”方驰抿着嘴角,在小沙发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沙发扶手,“过来聊聊?”
林晓站着没动,肩膀却无声地抖了一下,下一秒,耳尖悄然泛红。
方驰唏嘘不已,心说这人已经为难成这样了,还冒着“引狼入室”的风险给自己了开门——怎么能这么乖呢?
方驰又说了一遍:“自己走过来,还是我扶你?”
林晓默默叹了口气,脚步带着自暴自弃般的决绝意味,一步步挪到了方驰旁边。
方驰找上门来,他明知自己这就是躲不过逃不开了,但仍心存侥幸,自我调整一番后,主动开口将话题岔开:“要是疼的话就别耽误了,昨天烤电,今天悬艾吧。”
方驰问:“还熏气海穴吗?”
林晓:“……”
成功梗住,张不开嘴。
方驰轻笑一声,见他窘迫至极,深知不能步步紧逼,真把人惹急了反而会适得其反,于是退一步开阔天空:“上午过去找我,是又遇上了不会做的题?”
林晓跟着他这个生硬地转弯,艰难地点了下头。
方驰将硬质的盲文本递到他手里,又从旁边扯了两张白纸过来,说:“坐下说说,我教你。”
林晓:“???”
不是……这又是什么心无杂念一心向学的奇幻路数?
林晓心中疑惑,懵中开口,“你找我,是讲题啊?”
方驰笑着反问:“那你以为我来干什么?”
林晓怔然,听出他语气中的调笑,尴尬得连耳廓都红了起来,咽了咽唾沫,欲盖弥彰道:“我以为……也是讲题呢……”
方驰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又乖又软,可爱犯规——
方队长心随手痒,真想把人圈在怀里,从头到尾揉搓一通。
方驰活动了一下手腕,说是讲题就真的开始传道受业解惑,林晓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指腹随着盲文本上做好的难点标识慢慢滑过,他轻声问,方驰随之快速在白纸上列出解析步骤,而后一点点地细心答疑,语调中没有半分玩笑打趣,或是伺机暗示他情之意。
两人之间刚进门时的那些欲言又止和诡异暗涌渐渐消失不见,气氛终于回归正常。
果然,能战胜情爱烦扰的,只有数学题。
时间流缓,最后林晓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了悟:“我懂了!原来是公式套错了,怪不得解不出来。”而后终于肯抬起头来,对着方驰笑了一下:“谢谢驰哥。”
方队长被这恬静笑颜晃得有点眼晕。
沉默两秒,问他:“真会了?”
“嗯!”林晓点头,对于自己的领悟能力还是有信心的,“真会了!”
方驰清亮的眼底映着他的影子,忽然说:“举一反三,我考考你。”
林晓:“……”
方老师这么尽职尽职,百忙之中还为了他的学业煞费苦心,真的很难不让人感动。
林晓说:“行。”
方驰指间夹着酒店的水写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目光轻轻扫过林晓侧脸,“我口述,你记题,然后自己求解。”
林晓诧异:“你能直接口述出题干吗?这——”
“已知条件——”方驰不容他怀疑,径自开口,林晓一愣,再没空顾忌其他,忙不迭地跟着他的表述,在盲文本上排排扎孔。
不消片刻,林晓给出最终答案,神色中带了点得意求表扬的意味,问方驰:“对吗?”
方驰心中正筹划着别的事,注意力根本没放在林晓做的题目上,闻言顿了一下,却说:“对。”
林晓笑道:“都说是真的会了,你还不信。”
方驰眸色深沉,目光交织成细密的网,牢牢套在眼前人身上,开口:“这题过了,第二道。”
林晓:“还有啊?”
方驰:“嗯,第二道就一小问,简单。”
林晓手握盲文锥,踌躇满志:“你说!”
方驰:“会不会喜欢我?”
一瞬间,四周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林晓猝不及防,毫无戒备,登时被这道送命题砸了个正着,一时间愣了个彻底,“你……你说什么……”
于是方驰就又重复了一遍,音量不高,却一字一句:“我问你,会不会喜欢我。”
这句林晓听清楚了,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也正是因为句式简短清晰,所以连个会错意的可能性都没留给他。
林晓握着盲文锥的那只手渐渐握紧成拳,突如其来的紧张无措再次漫过全身,方驰抬眼看去,只见他整条手臂都在不自觉地发抖,原本柔和漂亮的下颌线条,此时几乎崩成一道凌厉的直线。
时间已到夜阑,但仍不算人静之时,可整个房间里却安静的如若无人之境,连酒店墙上挂着的静音时钟的细小声响,都成了若有似无的侵扰。
暖色灯光下,方驰素来凌厉的眉眼竟也柔和下来,他开口,带着安抚,像是不忍心吓着对方般轻柔:“小林师傅,这题,到底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