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刮起了一阵风,把紧靠着外墙的几颗梧桐吹得摇摆不定,猛地拍在了三楼的窗户上。光线也被遮挡了,走廊上悬挂的名人照片落在了阴影里,麦克斯韦和伽利略的脸庞都变得模糊不清。
即便是许柏舟,此时也放慢了脚步,走廊里也刮起了小小一阵气流,她镇定自若,心道,“狭管效应而已。”
走廊尽头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响,许柏舟立刻后退一步,扶住了栏杆。
风声从耳边流过,上锁的空置实验室的门也打开了一条缝,此时此刻,窗外又咔嚓闪了一道闪电,许柏舟想动,都有点动弹不得了。
白色的门被推开,一个暗红色的影子走了出来,那是……穿着校服的江沚。
……
“下雨了。”
闪电之后,天边响起闷雷,紧接着飞快砸下了雨点,天色骤然暗了下来。
江沚扭开实验室的灯,又挨个拉紧了窗户,他擦了擦手上的雨水,回头看向呆站着的许柏舟,“别光站着,先坐一会儿吧。”
“你经常到这里来?”许柏舟用食指抹了一把桌椅,几乎没什么灰尘。
“最近来得少了,上学期倒是经常来。”
雨越来越大,隔着窗子也能听见雨打花枝的声音,从远处的灌木丛里传过来。
许柏舟问:“为什么?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江沚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想了一想,从前也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这里安静,人少,不会有谁来打扰。”
许柏舟一愣,她犹豫着想要起身,“对不起,那……我先走了。”
江沚也是一愣,他几乎被逗笑了,“你想什么呢,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认识很多人,有的吵闹,有的安静,都难免有给别人添麻烦的时候。但你不太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打扰到我。”
许柏舟看着他,无所适从,只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雨中传来微弱的铃声,楼梯间也冒出了杂乱的脚步声,下课了。
第十一题
从图书室出来的一班同学们,每人拿了一张废旧报纸,盖在头上,嘻嘻哈哈跑回了教学楼。
陈思侑在实验楼下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许柏舟的踪影,下节课是数学课,他不敢再等,拿着报纸冲进了雨里。
班主任守在教室门口,看着学生们陆续从楼道里跑上来,脸色很不好看,他训斥道:“已经敲过预备铃了!都没听见吗!别的班早就上课了,声音小点,赶紧回教室!”
大多数学生都迅速坐回了座位,而少部分人为了顺道绕去小卖部买些零食,落在了后头,只能在班主任的逼视下遮遮掩掩地走进教室。
等到班主任把半个黑板都写满了解题过程,许柏舟还是没有回来。
班主任时不时就斜着眼睛往陈思侑身旁扫一眼,他只能当做没看见,还好班主任什么也没问—— 许柏舟向来我行我素、不守规矩,老师们也都默许,这或许算是用成绩换来的优待。
郑小捷从前面扔了个纸团过来,“舟舟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啊。”
“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吗?你又惹她生气了?”
陈思侑很委屈,“我?我怎么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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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节课结束,又过了足足七分钟,班主任终于走出了教室,陈思侑从小阳台角落找到一把雨伞,准备下楼去看看。
没想到,他刚接近教室后门,还没来得及挨上门把手,就有人从外面推开了门,许柏舟从门外走进来,疑惑地看他一眼,“要上课了,思思,你要去哪儿?”
“我……”
陈思侑很想质问对方,你也知道要上课啊?
但许柏舟随即从身后拿出一个盛满浑浊液体的烧杯,他太过震惊,瞠目结舌,把原本要说的话也忘了。
“这什么啊?”
许柏舟似乎不能理解他夸张的面部表情,不解道:“分辨不出来吗?这是雨水。”
陈思侑当然也无法理解她的行为,“不是,那为什么要接雨水啊?还有,烧杯哪儿来的?”
许柏舟把部分雨水倒进了水槽,留下了三分之一,然后把烧杯放在了窗台上。头发淋湿了,她把马尾辫散开,披在了肩膀上。
陈思侑还在一旁追问,雨水接来干嘛,忽然被人戳了戳肩膀,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冯凭。
冯凭把他拉到教室门外,拿出一条崭新的干毛巾,也不解释什么。
按照郑小捷的说法,陈思侑一向迟钝得要命,此时他却很快领会了冯凭的意图。而一旦明白过来,他就不太想接,真诚建议道:“你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去呢?总是我来转交,她也不知道啊。”
冯凭同学面对陈思侑并没有多少耐心,他不耐烦道:“你懂什么。”
陈思侑确实不太懂,他一向也只是爱情故事里的传声筒,或者不拘别的什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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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座位,把干毛巾递到许柏舟手上,并不过多解释什么,只说,“用这个擦一擦,小心别感冒了,最近好像又有流感。”
许柏舟也没有问什么,她认为陈思侑是自己的朋友,朋友之间当然不需要那么客气。她只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低温应该不是感冒的成因,流感也得靠自身免疫。”
但她还是开始擦拭头发,毕竟这是来自朋友的好意,“不过,也不能盲目听信数据,个体差异也是有的。”
陈思侑无言叹气,继续追问,“雨水接来干嘛啊?”
“你没有关注近期的新闻吗?”许柏舟转过头来看他,“隔壁市的一个化工厂,被检查出来废气排放不合格,我想看看我们这边有没有受影响。”
“这样啊……”陈思侑若有所悟,却又想起另一件事,“可是,雨水能测出什么来?更何况,咱们也没有条件啊。”
忽然有一条胳膊从旁边伸了过来,把陈思侑口中的“条件”送了过来,那是一小叠精密PH试纸。
陈思侑愕然地看着站在旁边的那个人,还是许柏舟先开口了,“谢谢。”
江沚摇了摇头,“没什么。但这些试纸好像有点潮,测出来的数据大概率不够准确。”
陈思侑又问,“这又是从哪里来的?”
江沚笑了笑,指了个方向,“小伍老师急着下班回家,很爽快地给我了。”
“这么早就下班了?”
江沚想了想,“我听到了老师们在聊天,他应该是为了回去相亲。”
……
有了试纸,很轻易就测出了数据,酸碱度介于5.4到5.5之间,考虑到试纸本身的因素,算是中规中矩吧。
郑小捷托腮道:“那,这个结果有什么作用呢?”
许柏舟盯着试纸看了一会儿,“对于环境检测没有多大作用,但对我来说,还是有意义的。”
江沚早就回到了前排,许柏舟把烧杯洗干净,放在窗台上,“当啷”一声,将一把钥匙丢了进去。
“嗯?”陈思侑戳了戳许柏舟的手腕,悄悄问道:“那是什么?”
许柏舟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她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在草稿本上写下几个字,推给了陈思侑。
“实验室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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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之所以令人抗拒,在于它对于每个学生的绝对支配权,处在这段时间里,何时何地该做什么事,都会被严格划定,很难有自主选择的机会。
这样一来,午睡时间就显得格外珍贵,毕竟睡眠并不会完全被支配,至少你可以自行选择——睡或不睡。
校园里是不允许学生携带电子产品的,但明文规定也只是表面功夫,基本上大家都会偷偷藏着、带着,哪怕只是个老旧的音乐播放器,即使连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随时搁在衣兜里,也算是个心里安慰。
陈思侑艳羡地看着同桌手里的耳机线,小声说:“我今天忘记带了。”
许柏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陈思侑,三秒钟之后,她摊开手掌,“借给你听。”
陈思侑当然想接,却还是有点过意不去,“那你怎么办?”
许柏舟摇头,“没关系,我刚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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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很安静,没有人再说话,呼吸声汇聚在一起沉沉浮浮,像一片海。
角落里传来细微的摩擦声,那是许柏舟在小心地铺开信纸,她要写一封信,作为一个类似“契约”的东西,寄给夜航剧社的齐祁。根据江沚的说法,那个成长在新时代的青年作风十分老派,他眷恋一切古典的、优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