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吧？”
一边发动车辆离开家门，一边从车内的后视镜里注意着江流的情况。
是了，是他想岔了。
他只想着不忍心看到自己的母亲因为曾经的事情和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江流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带她到母亲的面前，让两个人见一见。
却忘记了，两个人之间横亘着的可是一条年轻的人命。
“我还好，学长，还是麻烦你送我到酒店去吧。”
说完这句话，江流就不再开口。
听着江流一声一声的“学长”，从一开始的客套变成现在的生硬，邵阳的心里满满都是苦涩。
当初那个每次见到他都会甜甜的叫一声“邵阳哥哥”的女孩子，终究是被他弄丢了。
到了酒店楼下，很快便有人把两人迎进去。
“我送你上去吧。”
登记完毕，邵阳就想帮江流把行李送上楼。
她既不愿回家里去住，住在酒店里也是好的，总比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让他放心多了。
“不用了，学长，今天麻烦你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江流下意识的躲开邵阳伸过来的手。
然后发觉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太伤人了，顺手就把自己的行李交给了一边的侍应生，让他先帮自己送上去。
这次回来，她只带了随身的几套衣物，其他的东西拜托了国外的朋友帮她打包好寄回来。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邵阳还是那个邵阳，尽管因为江流的回国心里开心不已，也不知道要如何去表示，想要缓和一下江流和自己母亲的关系，却还是弄巧成拙。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流跟着侍应生上楼，才驱车离开。
江流给自己定的是公寓型的酒店，虽然价格稍微贵了一点儿，跟普通的单身公寓却是一样的，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安全也有足够的保证。
没有第一时间去整理自己的行李，江流直接走到了窗边。
看着那辆载着自己过来的车，在楼下停了很久很久，然后才离开，江流的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当年的事情，邵阳或许真的是无辜的那一个。
认识他这么久，江流愿意相信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置身事外的。
江流不怨他，却也无法把他当成当年那个可以让自己全身心依赖的学长，只能把他当成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回来了？”
邵阳轻手轻脚的把自己的车停进车库，就看到妇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抬头一看，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十点，对于一个平常不到八点就会回房间休息的妇人来说，实在是奇怪的很。
“您还不去休息吗？是哪里不舒服？”
如果江流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邵阳和这个妇人之间并没有她所认为的那样亲密，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送安安到酒店了？”
妇人没有回答，反而反问。
安安便是江流曾经的小名，只不过只有几个亲近的人知道。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要是没什么事情，您早点休息吧。”
邵阳不知道是哪里漏了馅儿，但这个时候要他承认自己去见了江流是绝对不可能的。
母亲当年有多难受他全都看在眼里。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觉得，母亲这一头华发是黑发变白了。
只有他清楚的知道，在弟弟出事，江流出走以后，母亲的头发一夜之间就全都白了。
他们之间还没有来得及培养出来的母子情分，便夭折在了摇篮里。
现在虽然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和合租的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五年了，他都没有得到面前之人的允许，叫她一声母亲。
“刚刚我就闻到了，你身上有安安常用的香水的味道，那款香水是我送她的十八岁礼物。”
江母不是一个调香师，但和大部分的女人一样，喜欢香水口红之类的东西。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使用香水的时候拿错了瓶子，把两种香水的味道混合到了一起，得到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味道。
十分好闻，却不太适合她的年龄，于是她把这个“偶然”在江流十八岁的时候送给她做了礼物，从那以后江流就再也没有用过别的香水。
虽然很简单，却也不是谁都能发现那两种香水混合以后的神奇的。
至少，她还没有在别人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
邵阳还真的从来没有注意过江流身上的味道，他只知道那是一种让人无法轻易忘记的味道，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来历。
“所以您已经想清楚了吗？”
他不承认，是因为江流的抗拒，也是因为江母态度的模棱两可。
刚刚在江流的酒店楼下，他想了很久，就算知道两人的心中对彼此还是有着母女情分又怎样呢。
万一两个人还是没有办法从弟弟的事故当中走出来，见面并不是叙旧而是指责和怨恨，那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回应邵阳的是江母的沉默。
心下觉得有些可惜。
要是江母说，她已经不把弟弟当年出事怪罪在江流的身上，邵阳现在就能去酒店直接把江流接过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她还好，您早点去休息吧，我明天还有事，先上去了。”
邵阳不敢劝也没法劝，他是最没有资格去劝说自己的亲生母亲的那个人。
只留下江母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江流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去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新鲜的黄白菊，独自一人打车来到了城郊的墓园。
这里平时根本是没有人会过来的，若非逢年过节的需要拜祭一下葬在这里的亲朋好友，谁都不愿意来到这种地方。
即便心里再怎么不信鬼神之说，看着一个一个漆黑的墓碑并排矗立在那里，心里也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找到那张熟悉的照片，上面的男孩笑的十分的灿烂。
“小海，你在下面过的好吗？对不起，姐姐这么久没来看你。”
把花放在墓碑前，江流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行李箱中取出江海生前最喜欢吃的零食，还有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的玩具。
尽管知道这些东西江海永远都用不上，只能在他的墓前一天一天的被日晒雨淋，还是一点一点摆出来。
思绪回到六年前的那天。
因为自己没有办法接受所谓的真相，夺门而出，江海担心自己，所以追了上来。
然后被邵阳的养母，自己的生母开着车撞飞之后又从他的身上碾过……
那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这五年来，即便是离开了这个让自己伤心欲绝的地方，和邵阳也没有什么联系，江海死之前让自己不要走的声音还是日日夜夜回荡在她的耳边。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做到弟弟的请求，离开了这个，自己待了二十年的家。
“小海你放心，姐姐以后都不走了，这五年，你就当姐姐任性出去玩儿了，好吗？”
抚摸着墓碑上永远定格在十七岁的那个笑脸，江流的眼泪簌簌的从脸上落下，无助的靠在江海的墓碑上。
从小江父对自己的态度就十分的冷漠，江流一直以为自己是女孩子的缘故。
从没想过江父会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而江母在弟弟出事之后就把所有的事情怪在了自己的身上，若不是去追自己，那个女人也不会有机会对弟弟下手。
亲生母亲是杀害自己弟弟的凶手。
几乎是一夜之间，江流就失去了父母和弟弟。
而那个女人，那个本应该是自己母亲的女人，也因为谋杀等罪名被江家正式起诉。
江流甚至都找不到任何一点为她开脱的理由。
这次回来，也是因为那个女人身上牵扯的事情总算是查清楚了，也到了宣判的时候。
江流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那个女人是自己的生母，在她走之后，总要给她送行。
良久之后，江流在站起身，深深的凝望了一眼江海的墓碑，然后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江流没有选择再乘车，而是一个人拖着一个空荡荡的行李箱，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感受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即便是如此偏僻的地方都已经有了大片大片的绿化，可想而知云汉市这几年的变化到底有多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