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听说皇上今日早朝,刚刚进宫去了。”
世安在院子里扫地,想起自家公子慌慌忙忙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说什么了没有?”
难道怀舟知道皇上要打大元?
“只说进宫一趟。”
还说准备行李。
这最后一句世安没有开口,觉得估计两人又闹别扭,等进了宫,两人见面,公子肯定舍不得。
阴霾之天,又飘雪了。
沈怀舟一身月白长袍,行在宫道之上。
柳絮般的雪落在他的发间,肩头,他一路神色平静,转过回廊,来到御书房前。
守门太监看到他,也未通报,直接开了门。
内里,火炉燃的正旺,噼啪做响。
一股热浪袭来,还带着一丝苦药味。
“朕等会再喝,批了折子。”
“现在喝。”
“好了好了崖哥,你把碗从折子上拿开。”
两人的对话传入沈怀舟耳里,他看向御桌前,脸色尚且红润的苏琉玉,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四日前,传讯给长生殿,云崖儿出医诊治,只说了三个字。
“死不了。”
他松口气的同时,就去了一趟岭南。
然后......
“师父怎么来了?”
突然,一道惊喜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看向御桌前身着龙袍金冠的幼帝,轻柔的责怪一声。
“生了病,也不休息。”
说完,他又冲着云崖儿郑重的行了一礼。
“道长大恩,怀舟铭记在心。”
云崖儿侧身避开,斜睨他一眼,表情冷淡:
“救与不救,是贫道自己的事。”
沈怀舟温和一笑,并不介意。
“师父,崖哥是自己人,你别见怪,他性子就是这样。”
“谁和你自己人。”
两人吵吵闹闹,沈怀舟走近她,开了口:
“师父,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聊聊。”
云崖儿看他一眼。
一扫拂尘,直接走了。
“记得喝药。”
“知道了。”
空旷的大殿,随着少年关门声一下子安静下来。
沈怀舟看着御桌之前的一方玉玺。
盘龙滚浪的下方,篆刻着八个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他眸光一转,似下定什么决心,主动牵过她的手,把她拉到茶案前坐着。
“今日别处理朝政了,还是先休息,大病一场,要仔细身子。”
他嗓音轻柔,如玉石山泉,格外好听。
“朕没事了,那日用武急躁了些,好在如今已大好,云崖儿的医术,师父自然要放心。”
苏琉玉觉得自家师父今日怪怪的,但还是赶紧安抚一句。
“师父知道。”他看着她,摸摸她的头,把她碎发细心的理到耳后:“为师承袭教导之责,以往只关心你学业,倒对你身体,有诸多遗漏,是师父的错。”
他眼眸复杂,一张俊逸的脸,像是想到什么,眉宇间全是愁绪。
“那日在京郊把你接回来,师父实在害怕,即便今日进宫,心也难安。”
“师父,如今都没事了,你.....”
“你先听为师说完。”
他第一次打断她,从袖袍里,掏出两张文书。
“师父这几日,一直在想,或许当日师父真的错了,就不该接你回来。”
他把文书往前递了递:
“琉玉,朝政繁杂,你身子不好,咱们不做了,找处清闲之地如何?”
什么?
苏琉玉心下震撼,看着桌子上的两张文书。
其上是户籍姓名,还有两张京中官府路引。
“师父,你在说什么,朕根本听不懂,你拿这些做什么?”
她看到那路引,一瞬间像是想起什么。
表情一下子变了。
自家师父从小教导她。
民为先,民为重。
但如今,却拿出两张路引,要带着她隐居!
带着大魏皇帝,私奔!
呸!
私逃!
要是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会惊讶。
但眼前这人,是沈怀舟。
自家师父。
教养规矩的楷模,处处守礼非常。
一丝一毫都不越了规矩。
如今,不仅大胆的拿出两张伪造的路引。
还诱拐她,让她私逃。
这也太诱惑......
呸!
这也太吸引.......
呸!
这也太胡闹了!
“师父,别闹了,朕还要批折子,而且朕身子都好了,以后再也不做危险之事,师父大可放心。”
她赶紧保证一句,怕他不信,又接道:
“以后,也一定会老实,不用武。”
“师父很担心。”
他接过她的话,缓缓启口:
“师父只希望,我家玉儿一生,平安顺遂,健康常乐。”
“不求她勤政爱民,不求她仁厚礼贤。”
他又低下头,看着她连夜批阅奏折,而起了厚茧的手指。
“师父是认真的。”
万事考虑良久,下定决心。
他以后会护着她。
让她只做自己,不做这孤寡之巅的帝王。
他是师父,总是要为她着想的。
天下万民,天下苍生。
这责任太大,担子太重。
他的琉玉。
如今不过十四,连夜操劳,身子更是败坏彻底。
不做了。
他想。
他们不做这皇帝了。
“师父,已经晚了。”她叹了口气:“如今朕,退无可退。”
第三百三十九章 治太傅的罪
沈怀舟听到这句话。
眼眸暗了一下。
他看向御书房窗棂外被积雪快压垮的枯枝。
那枯枝枝丫脆弱,被这大雪覆盖,承受千般重的外力,终于咔嚓一声。
断了。
枯枝掉在雪地之上,被门外的小宫女捡起来,丢在了火炉灰堆的墙角,蒙上一层灰烬,再无人注意。
突然,掌心被指尖刮了一下,沈怀舟收回目光,看向身侧,一直牵着他的手的琉玉。
年少的帝王,一身滚云盘龙金袍,并肩坐在他身侧,个头已经长高不少,褪去稚气,气质沉稳,又庄重。
“两年前,朕第一次早朝,入金銮大殿,坐在那龙椅之上,师父知道当时朕想的是什么吗?”
他收敛心神,问了句。
“什么?”
“朕在想,这龙椅太过宽大,左右无依,后背无靠,坐在上头,还要时时刻刻保证龙威,当真难受的要死。”
她想到当时的心境,忍不住苦笑出来。
“但若朕不坐在这龙椅上,我大魏百姓,便被苛政所扰,被贫瘠所累,朕很不甘心。”
“入朝那几日,几乎夜夜无眠,对内,国库空虚,对外,奸佞乱臣,当真没一事顺心,但那时,师父竟然和朕说,要请辞,朕当时真是......”
她不自觉的捏紧他的手。
“特别生气。”
四个字。
几乎可以说的上咬牙切齿。
连回忆都不想回忆。
沈怀舟看她这样,不知怎么的,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苏琉玉一想到当时,就气的不轻。
“即便朕再苦,至少心里想着,还有人可以陪着,遇到踌躇不定的政令,还有人可以商讨,只要师父在朕身边,不管是考学还是勤政,都无太大差别。”
她认真看着他的双眸:
“现在朕亦是如此,不管是隐居,还是当朝,对朕来说,都一样的。”
“有师父辅佐在侧,朕心中安稳。”
或许是这大殿的炉火烧的太旺。
又或许是掌心交握的手太紧。
沈怀舟浮躁而担心的心,慢慢落在地上,踏踏实实,又滚烫滚烫。
“师父自然会一直陪着你。”他接了一句。
“一直陪着?”
“一直。”
“那好。”苏琉玉抽回手,拿起小几之上的两份路引,啧啧两声:
“竟然师父答应不走,那朕便要好好和师父算账了,这伪造路引之罪,还望师父坦白从宽,哪个这么大胆子,敢在朕当政之下,做违法之事,朕定不轻饶。”
沈怀舟:“......”
苏琉玉一脸严肃,看着这路引。
“朕来看看,是哪位知府的加印。”
她把路引翻了一面,但还未细看,就被沈怀舟劈手夺了一步。
“如今,你倒反过来,治师父的罪了。”他笑的一脸纵容:“那还望皇上,可以从轻发落。”
苏琉玉瞬间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