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扭的瓜(41)

作者:咸蛋黄奶盖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出租车飞驰在柏油公路上,目的地是某片临山傍湖的富人住宅区。

后排坐着两个男人,一个面色铁青,抱着胳膊,蜷在车窗边上,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似地,眼尾晕红,眼眶衔着泪珠子,欲坠不坠,目光悲戚地望向窗外。另一个像是始作俑者了,脸上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每次试图凑近,就会换来前者的一个冷眼,只能再老实地退回原地,等待下一个时机,屡屡碰壁也不气馁。

两个人默不吭声,煎熬着,连时间都变得胶着而缓慢。

等车停在别墅门口,宋琏之率先下车,车门甩得响亮,似乎难以忍受与骆阑笙同处于一个密闭空间。

骆阑笙目光暗了暗,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从另一侧下车。

两人进入了别墅,这个时段没有安排任何佣人,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宣泄一场。

“我已经跟你回来了,可以说了吧?”

宋琏之露出抗拒的神情,若不是骆阑笙坚持要回家再解释,还说家里落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愿意再踏入这个所谓的爱巢。

骆阑笙伸出手,想像往常那样抚摸他的头发,但在宋琏之刻意后撤一步时,只能噙着苦笑,落寞地叹道,

“跟我上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骆阑笙直接经过他,抬脚往二楼走去,在擦肩的一刻,宋琏之心中一恸,蓄了许久的泪差点夺眶而出,他吸了吸鼻子,强行憋回泪意,假作无动于衷地跟他上了楼。

骆阑笙先去了一趟书房,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书桌下方的抽屉,从里头取出一块黄色的手帕,走到他的面前,捧给他看。

“记得吗?当时你问我这是谁的。”

骆阑笙低眉浅笑,在宋琏之疑惑的目光中,沉沉一叹,如同卸下了背负多年的包袱。

“是你。”

“之之,这是你的帕子。”

二十年前,骆阑笙被送进骆家的第二年,他遇见了宋琏之。

那是骆家二小姐的订婚宴,雇了一水的米其林大厨,在骆家内庭设了个冷餐会,专门邀请与骆家有过合作的社会名流。

骆阑笙作为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不仅没有出席的资格,更被关在了一处破旧脏污的杂物间里。

关他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姐们,那些穿着华贵的少爷小姐,在人后就丢掉了教养,张口闭口地骂他“野种”,更恶劣一些的,还热衷于朝他砸东西,以看他狼狈抵挡取乐。

他不会跑,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若因此恼惹了这群纨绔,只能让他糟糕的境况雪上加霜。

左右不过是点皮肉伤,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举起胳膊护住脑袋,像条可怜虫一样蹲在地上,用最难堪的方式来将伤害降至最小。

面对身份尊贵的主人家,没有仆人胆敢插手这种充满恶意的捉弄,至多不过是劝阻两句,事后再偷偷为他送些药油。骆阑笙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所以当他独揽大权,着手清理门户时,他只留下了曾照拂过自己的赵伯一人。

而唯一有权置喙的他的生父,在将他带回骆家之后,便对他不闻不问,似乎以为让他认祖归宗已是仁至义尽,对那些嫡子嫡女的所作所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是浑不在意,也许是默许纵容。

骆阑笙由始至终没参加过这场盛宴。

因为在宴会开始前,他名义上的哥哥就将他丢进了这间旧屋,嘲讽他说,“野种就该待在他配待的地方。”

接着关上了门,用某个重物抵住了门扉。

骆阑笙那时不过九岁的年纪,尽管心智已然超乎同龄人,但仍会为困死在此处的想法而恐惧。

他拼命拍打着门,祈求有谁能放他出去。

可传进耳中的,只有朦胧嘈杂的交谈声,以及悠扬婉转的管弦演奏曲。

客人都聚集在庭院里,仆人们也忙得脚不着地,哪会留意到这僻处的异样。

他锤得精疲力尽,嗓子也喊哑了,一颗心慢慢沉底。

骆阑笙蹲在地上,攥紧了拳头,目光阴鸷,蓄积的恨意轰然决堤。

就在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之时,面前的门“嘎吱”一响,竟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解救他的是个小男孩,五六岁的年纪,唇红齿白,应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娇娇儿。

“哥哥.....是你在叫吗?”

小男孩胆怯地瞧着他,一双杏眼圆润灵动,动物幼崽似的,懵懂又干净,像铺满细碎光斑的一汪泉,晃得叫人心烦。

见他不语,小家伙绞紧了手指,不敢往前踏进一步,在门口踌躇着。

骆阑笙冷笑一声,他能猜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骇人,灰头土脸不说,额角也被石子砸破了皮,糊着干涸的血迹,在这娇滴滴的小东西眼里,怕是跟爬出地狱的恶鬼没差。

果然,下一刻,小家伙就迈着小腿跑远了。

骆阑笙嗤之以鼻,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准备离开这里。

但在站起那一瞬,下肢的酸麻又让他跌落回来。

他皱起眉,愤懑地锤了下膝盖,正要撑着地面借力爬起,刚刚逃走的小家伙又去而复返。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言,骆阑笙警惕地打量着对方。

虽然那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但他吃多了这方面的亏,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视线梭巡几遭,那孩子便肉眼可见地不安起来。

“哥哥...你流血了。”

“擦...擦一擦。”

小男孩显然畏惧他,声音发着抖,只肯往前走出一步,伸出背在身后的手。

手心托着一块鹅黄色的帕子,已经沾过水。

他吞咽一下,鼓足了勇气,才敢挪到离他一臂远的地方,也蹲了下来。

“哥..哥..你擦一擦吧。”小家伙颤颤地递出了湿手帕。

骆阑笙见他又怕又不敢走的纠结样,一口恶气涌上心头,便故意捉弄他道,

“我的手没力气,动不了。”

“你帮我擦吧。”

小家伙果然怔了一下,却意外地没有拒绝,犹犹豫豫地举起了帕子。

“那好吧。”

他轻轻拨开被血糊住的头发,吹掉黏在皮肉上的沙砾,沿着伤口边缘,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掉血污,力度轻如微风拂面,像是怕碰疼了他。

“哥哥,你等一下。”

小男孩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的帕子已被洗得洁净。

骆阑笙这时才知道,原来小东西一开始逃开,是为了找水源将帕子浸湿。

为了方便,这回小男孩直接跪坐在他身前,清理完伤口,再认真细致地给他擦脸。

进进出出几趟,这个半大的孩子居然也将他收拾清楚了。

“哥哥,贴在这里,不会流血。”

小男孩将帕子叠成四方的一小块,覆在他的伤处,替他摁了会早已止血的额角。

骆阑笙并未阻止,进骆家的一年来,第一次有人这样悉心照料他,哪怕只是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子,带给他的触动也不会减少,于是对这小孩的语气也温和了些,没再像之前那般生硬。

“你是哪里来的孩子?”

大抵是察觉到了他的一丝转变,小男孩眼中的惧意少了些,老实巴交地交代道,“爸爸带我来的。”

他比划了一下,“来吃大蛋糕,这么大,有好几层。”

骆阑笙顷刻便明白了,对方是某个今天来宾的孩子,很可能是因为贪玩才误入此处。

“你爸爸不会来找你吗?”

小男孩摇摇头,“爸爸在和叔叔们聊天,让我自己去玩。”

“哥哥,你为什么在这里呀?”

骆阑笙想到把自己关在这里的那群人,脸色又冷了下来,一声不吭。

小男孩手足无措,他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揪着衣摆忐忑着,忽然“啊”地小小叫了一声。

骆阑笙被他打断思绪,微微蹙起眉,只见小男孩掏了掏口袋,献宝似地捧上了一粒糖果。

“哥哥,给你吃。”

“甜的,好吃。”

骆阑笙正要拒绝,见对方一脸期待,又不忍心叫他扫兴。

“你忘了吗?我手受伤了。”

小东西眉眼精致,是个罕见的美人胚子,可惜脑子却有些呆笨,半天才领悟他的意思,用软白的手指剥了糖纸,将焦糖色的太妃糖送他唇前,乖巧地等着他张口。

骆阑笙被这一举动取悦到,颇给面子地吃了他喂的奶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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