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来说,这对学习一向不错的余仲来说,很难。
余仲骨子里自卑,但总会因为学习而满足弥补,现在最后的那一点可以引以为傲的地方,沉底被磨灭,这种感觉糟糕透顶。
有那么一刻,余仲想放弃生命,感觉活着没意思。他想,忙忙碌碌几十年到最后还是一把骨灰;学来学去,他还是那个肉身凡胎;这个尘土飞扬的世间纷纷扰扰,参与其中又有什么意思;人无论什么样,活多少年,到最后都免不了一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万念俱灰,余仲现在便是如此。
他抬头看天,还是那样,这片天空无论他看与不看都这样;无论他在不在这个世上,天一点都没变。
他低头看运河里的水,还是那样,这条河里的水永远这样,没人会注意到河水里面一个水滴,历史也没人会在意他一个凡人。
人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余仲不知,反而认为早死早解脱。
如果有来生,余仲再也不会希望投胎成人,他更希望自己成为水边的一棵草,安安静静活一春秋就好,也不会影响别人,死去时候草籽还能供养鸟吃。
余仲一个人想着想着,越来越悲观。
好在,他没走进入最后极端。只因,他还有养父。
一个需要他来负责所有的人,他可以死,但他死了,养父怎么办,怎么活下去?
很久,余仲从运河边离开。
情绪没得到缓解,但能够让他把情绪藏得更深。
余仲没想到,他回到实验室时候,徐伯镛正在实验室。看他回来,徐伯镛问:“干什么去了?”
按照常规逻辑来说,学生没在实验室不是错误,但在这个实验室来说,没上课还没来实验室,仿佛默认是个错误。
余仲心情低落硬撑起情绪,回答:“出去了。”
徐伯镛从上到下把余仲看了一个来回,弟弟隐藏再深,他也看得出弟弟心情低落,他说:“你先去我办公室等我一下。”
徐伯镛还要和程冬坤说几句论文和实验数据问题。
余仲刚开始并没有动,是徐伯镛低头和程冬坤讨论,感觉到余仲没动又抬头看他一眼后,余仲才转身挪动脚步离开实验室。
心累的时候,不想去应付人。余仲没去501,而是回了107。
徐伯镛指导完程冬坤后,还特意问一句:“余仲刚干什么去了,你知道么?”
程冬坤摇头,“不知道,可能有人找他。”
徐伯镛像是很在意线索,疑惑的问:“谁找他?”
程冬坤发现,刚为余仲的开脱被老板较真了,他详细解释:“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找他,只是猜测。”
徐伯镛较真劲儿上来,“以前有人找过他?”否则程冬坤也不会猜测现在有人找余仲。徐伯镛希望余仲扩大社交,但也不希望余仲交往闲杂人。
“以前?”程冬坤把声音拉长,看向邱子林,像是寻求帮助,眼神都在问,以前谁找过余仲?
徐伯镛顺着程冬坤视线,也看向邱子林,邱子林顶着鸟巢的脑袋,想了想答:“有个叫Herbert的男生找过余仲,再没有见有其他人啊。”
Herbert,徐伯镛知道,徐仲镛英文名其中一个。
徐伯镛说了声,“你们继续忙吧。”离开实验室。
等徐伯镛回到501办公室,却没有余仲影子,更没有余仲来过迹象。徐伯镛心理担忧莫名的多一层,他打电话给余仲,好在余仲接听:“嗯。”
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徐伯镛耐着性子问:“你在哪?怎么没来我办公室?”
余仲听得出徐伯镛沉着底气,知道徐伯镛在火气的边缘,他有一会沉默,在考虑是顺着徐伯镛还是挂了电话,最终他选择回答:“在107。”
徐伯镛比往常更耐性子一些:“你上来,我们谈一会。”
余仲不想配合徐伯镛,却也没心情辩驳,有种任人宰割心态,带着几分赴死味道,答:“是。”
余仲读研以来,来501一向是站着的,今天徐伯镛也没想着给人安排座位,余仲自己也没找凳子,依旧站在办公桌前。
和以往相比,余仲离办公桌距离更多一米,和徐伯镛离得更远一些。
徐伯镛没在意这个,问:“刚没在实验室,去哪里了?”
余仲不会说去运河边,那是他心理秘密基地,他滚了滚喉结,手也微微缩紧,答:“在寝室。”
“撒谎。”徐伯镛第一时间做出判断。
余仲没说什么,即使知道徐伯镛不允许撒谎。
徐伯镛看着余仲情绪低沉样子,没纠着问题不放,而是问:“最近有什么问题么?”
有,做不出实验,写不出论文,延期毕业,没法参加工作……问题一环套一环。
但这些问题余仲和徐伯镛说不出,因为徐伯镛不认为这是问题,或者这些问题都是徐伯镛一手给他造成的,他和军阀讲道理哪里讲得出,只更会让徐伯镛鄙视他。
余仲沉吸一口气,尽量将问题简化:“实验结果不理想。”
做实验的苦,徐伯镛能理解,就像居里夫人故事,看似是个励志故事,只有经历过的科研人员能深刻体会其中辛苦。
就比如,为了从9吨沥青矿渣中提炼出0.1克镭,居里夫妇在简陋的实验室里整整奋斗45个月,每天都不停止地搅拌,总共要几万次锤炼。穿着沾满灰尘的工作服,烟熏得眼泪直流也从未间断。
45个月几万次锤炼,谁能想象到其中需要多少坚持。
也正因为这样,更激励徐伯镛这类科研人员一丝不苟的态度和钻研的精神品质。他也同样要求弟弟如此。
“怎么个不理想,说说你的实验经验总结和个人看法。”徐伯镛说道。
徐伯镛会坚持要求余仲刻苦科研,但有难关时候,他希望能指导余仲去攻破难关。
余仲实在没心情和徐伯镛讨论这些,每次徐伯镛都会这样问,但结果都是要他自己想,要求他多看文献资料,多问师兄师姐,再多做实验,如此往复。
余仲沉默的没答,徐伯镛问:“怎么,自己实验后没总结么?”已带着点指责的味道,毕竟他都是要求余仲思考、总结、记录的。
余仲有点后悔来这里,太是找罪受。
徐伯镛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余仲不得不开口:“有记录总结,但忘了。”
明显的不配合聊天状态,徐伯镛听得出来,看着余仲情绪不高样子,徐伯镛耐性忍下去的火气没爆发,而是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好像他越不想说话,徐伯镛越要他说话。
余仲最终还是说了,是个问题:“我能顺利毕业么?”
徐伯镛悬着心放下一半,余仲心情不好只是因为担心毕业。
他答:“你现在考虑的不应该是毕业,而是如何打好基础,提升科研能力,学校要求学生延期毕业多学一年不是坏事,是让你们把基础打实。”
在徐伯镛眼里,延期毕业不是坏事,余仲的学习进度不会受影响,只是让他学的更透,科研能力更好。
显然,作为学生的余仲并不这样认为,他敷衍:“是。”
徐伯镛看了余仲几秒,有点无奈:“你必须调整好心态处理好情绪,才能做好事情。”说到这里,似乎压下去的火气又起来:“怎么这么大人,还是个男孩子,总会受情绪影响?”
余仲早知道,徐伯镛有很多嫌弃他的地方。但他不知道,“总会受情绪影响”中的“总”,他有么?
回想读研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去运河边。
但余仲没争没辩。
革命经验告诉他,徐伯镛说什么,永远回答“是”是最快结束谈话方式,而且这个经验今天依旧管用,他用“是是是”承接徐伯镛火气后,草草结束谈话,从徐伯镛办公室回来。
本压抑的情绪,更是被徐伯镛放上块巨石。
余仲本是赴死心态去的,可还是难以下咽徐伯镛的话和斥责。他更加明确自己太入不了徐伯镛眼。
余仲深夜抱膝问自己,他在徐伯镛这是究竟怎样存在,徐母需要而徐伯镛又嫌弃。
弟弟反哥哥
徐伯镛用他即将成为博导的脑细胞反思,弟弟作为学生,怕延期毕业也是正常,他也曾用延期毕业来激励余仲某些方面做出改变,收效很好。
但徐伯镛导师人性光辉闪烁,第二天又把余仲找到办公室,还有邱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