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凤游稳了稳心绪:“先生所说不错。我与他此时皆已在明处,他自然不好怎样,而且我想……胡为添如今必已知晓我已寻得翠娘。”
“王爷住的瑞安行邸实在不是个秘密的地方。”霍云道。
“这么说,你刚和我说起要带回瑞安的三样东西,第一样是三司使的皇商经办手谕,第二样,便是……翠娘?”裘凤游道。
“正是。”霍云道,“王爷回不去,但是夫人可以,夫人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和一张会说话的嘴,如此千里迢迢,光明正大地回去,不管胡为添为何要戕害夫人,想要再下手,实在是难上加难了,而且,就算是胡为添想对如今发生在津州、瑞安的事情生出什么无中生有的是非,夫人都会是王爷有力的证人。”
裘凤游眯了眯眼睛,他仔细思量着霍云的话,忽然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种感觉一闪即过,迅速被裘凤游自己否定了,不会!立储这种密而又密的事情,这样一个远从千里外来的人怎么会知道?就算他聪敏异常,深不可测,也断然不会知道!那么他应该是在猜测,在猜测胡为添与自己的矛盾点,他不一定能猜得到,但是他诚然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翠姜!
是,裘凤游想,翠姜是个关键!
如果翠姜能回去,那么所有知道立储密事的人就都在皇帝身边了,这会让皇帝安心,也会冲淡胡成侯除掉翠姜的心。
这个做法是对的!
裘凤游思考已毕,不动声色:“那么先生要带的第三样东西呢?”
霍云笑了笑:“这第三样东西,是个不情之请。”
“说来一听。”裘凤游道。
“霍云斗胆,讨王爷一封信。”
“一封信?”裘凤游道。
“科举日盛,近几届举孝廉之人,虽入端阳皆充的都是微末小吏,霍云若是落得如此差事,想为王爷效力也会力不从心。”霍云说着拱手一笑,“霍云想……”
“哈哈哈哈哈哈哈。”裘凤游大笑,“前两样我倒是没有料到,这第三样,小王倒真是早早就准备好了。”从怀中掏出一封手签,裘凤游递给了廖正。
“不知,这是哪位大人,我又怎么样前去拜见为妥?”霍云看过后笑道。
裘凤游为自己斟了杯酒,一字一句道:“当朝三司属下盐铁使程余先,他的女孩刚刚选了我大哥南安王爷的侧妃,这个关系不远不近,不会有谁把你一去就划了阵营,合适。”
霍云眼中,光芒一闪。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柳河,贯通大齐东西水路,悠远曲直,船行逆水而上,于滩浅水深中破浪前行。
青衣男子于船头长身而立,面如削玉,姿若清江龙潜。
江风自两岸而来,吹乱他的衣衫,青山隐隐,猿声啼啼里,此一去,凭巨浪翻滚,风雨汹涌亦不可挡。
“霍云哥哥。”翠姜从船舱里一跃而出,蹦跳着跑到霍云面前,脸上绢纱半遮,只露出一双妙目,晶瞳含水。
翠姜自刚才蒙面登船,直到感觉船行速度全起,船工的号子开始整齐有力,才敢探出头来,果见江风飒飒,碧水满江,船已驶离瑞安,进入了两岸青山壁立的荒野水路。
而霍云,正独自立于船头。
“霍云哥哥。”翠姜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连声唤着,提裙跑了过来。
霍云没有回头,眼中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只看船行。
翠姜见他并没有理会自己,笑着吐了吐舌头,走到他身边,静静并肩而立:“啊……好开心,好开心!霍云哥哥,你竟真的要把我带回家了!”翠姜嘻嘻笑道,抑制不住满心的喜悦,伸手拉了拉霍云的袖子,“喂,我跟你说,我在行邸蹲了大半日也不见动静,还以为……”
“还以为我做不到。”霍云眸中清冷。
“不是。”翠姜抓着他的袖口,“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危险。”
霍云觉得喉咙发紧。
“好在,现在都好了,就算是有危险,也过去了。”翠姜深深吸了口江上潮湿的空气,满口腥香。
半日,霍云回头看着翠姜:“危险?过去了……”
翠姜咬了咬嘴唇:“裘凤游一定怀疑过的,他一定怀疑过你要带我回端阳的原因——是你知道那个天大的秘密。”
霍云点了点头:“是,他猜过。”
翠姜伸手将自己的面纱扯了下来,攥在手中:“裘凤游生性多疑,却为人自负,他会怀疑你知道,但也会马上否定这个怀疑,因为他认定知晓那个天大秘密的几个人是绝不会透露出去的,当初他在做放弃皇位决定的时候,就自恃已拿住了在场所有人的‘七寸’,皇帝的、李记的、薄宏定的,还有我爹的,因为这些人的身家荣辱全部牵扯其中,绝不会有人敢透露出去,他也确实做到了……所以就算如今遇到了你,就算你的行为言语充斥了太多匪夷所思,即使你大胆地提出要与他合作,甚至要带我回端阳,他会怀疑你的背景,你的动机,但是最后的重点一定不会落在你是否知道那个秘密上。我说的对不对?霍云哥哥?”
霍云不得不点头,翠姜分析得没错。
“但是好在……”翠姜俏然一笑,“除了这一点……霍云哥哥就再没有其他破绽了。”翠姜笑道,“你的身份是早就准备好的,就算裘凤游一查到底,获得的答案也会是一个真实的霍云,比如东靖的孝廉举子,比如曾经的南延普华永溧。翠姜又说对了吧?”露出雪白的贝齿,翠姜今日的脸色已恢复了七八分,映在涛涛风浪起伏的江面上,如隔岸倾野的山花般灿然美好。
而此时山坡之上,山歌悠悠……
霍云深深吸了口气——翠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通透聪慧。
翠姜促狭一笑:“霍云哥哥,聪明的翠姜想问一个问题。”
霍云点了点头。
“你究竟……你究竟……”翠姜抿了抿釉瓷般饱满的嘴唇,始终没有放开霍云的衣袖,“你究竟是谁啊?啊……啊……”
忽然惊叫失声,翠姜只觉得自己莫不是腾空而起了?若不是霍云眼疾手快,几乎是在一瞬间抓住了她,同时抓住了船的围栏,固定住两个人,恐怕此时两个人已尽数落在江中了。
“蹲下,抓紧。”霍云在彭波水浪中急道,一手紧紧抓住围栏,一手环着翠姜,将她用力护在臂弯中。
顷刻,死死握住栏杆的翠姜只觉得冰凉的江水如瓢泼盆灌一般拍打在二人身上,勉强睁开眼睛,只见周遭一片银光星点。
船行顺流,滩涂平缓,怎会突然船身倾斜?难道是忽遇礁石暗流?船老大尤盛正在船舱安置货物,忽觉船身似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自船底拱起,顶至将将离水,忽又落回江面,颠簸来回。
尤盛熟悉航道,深知此段水路水深江阔,绝无礁石暗流,此时忽地如此大起伏响动,究竟是何物顶撞船身?!
心下吃惊,待刚能站稳,尤盛双肩一晃,已快步来到舵仓,接过舵手手中摆桨。尤盛充手自如,竟似有千金力量。果然,片刻,刚还摇摆不定的船行已稳健如常。
“老大,是,是什么东西?”舵手小七儿也是个老水路了,此时双腿微微打颤,心中不觉突突直跳,因为根据他的经验,能翻出这样动静儿的,应该不是暗礁之类的死物儿……
尤盛握着舵,脸色凝重:“此处江深,说不好就能遇见个什么,去通知兄弟并客人们,全部躲进船舱,没有我的招呼谁都不许出来。”
“是。”小七答应着,摇摇晃晃出了躲仓。
船身经历剧烈晃动的时候,苏锦衣和葛骁正在下棋,潘辽坐在两人旁边,一边儿嗑瓜子儿,一边儿指手画脚,说苏锦衣这步不好,葛骁那步不行。三人正在互相“仇视”中,忽然连人带棋子儿飞了满仓都是。
潘辽手快,拉住门板,扯住了苏锦衣的衣领,葛骁可就没抓没落地跌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哎呦,棋盘就拍在了屁股上,啪地一声,格外清脆。
“霍云,霍云在甲板。”几乎还没有站起来,潘辽和苏锦衣同时道,又同时跌撞着就要冲出了船舱,却只见霍云正拉着一身湿透的翠姜急急跑了过来。
将二人让进船舱,苏锦衣忙捡起件外衣包住翠姜。
“怎么了?是不是撞到礁石了?你们看清了吗?”潘辽道,“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