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衣不知道霍云是早就有预谋想做点什么,还是意外顿生时的随机应变,总之他做很多事情都能这样恰到好处,水到渠成,就好像下棋总在十招之前便已谋定。
不!是开局就已谋定。
只是这会儿,这个什么都谋得定的人,被眼前的小丫头气着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呢。
霍云不爱生气,或者说生气别人也看不出来,可能如潘辽、葛骁都未必知道霍云那张终年统一表情的脸什么时候是生气了。
苏锦衣知道,霍云生气了,就爱吃东西。
就像现在,他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面,一大碗!
“我姓苏,苏锦衣,你可以叫我苏哥哥,或者锦衣哥哥,要么就都省了,叫哥哥最好。”苏锦衣笑道。
“你又不是我哥哥,为什么这么叫?”翠姜道。
苏锦衣摇了摇头:“还真是够鸡贼,谁说我不是你哥哥?”
翠姜眨了眨眼睛。
“不止你是,你姐姐翠忱,妹妹翠离,都是我的妹妹。”锦衣笑着把药又端了过来,“先喝药,喝完咱们再说话,一路长得很,你还怕自己听不明白吗?你腰上的伤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自己是不是都觉得胀了起来?”
翠姜感受了一下,点点头。
“就是的啊,快喝药。”苏锦衣笑道,像在哄宝宝。
翠姜喝了药,她觉得比起霍云那个冷冰冰又爱生气的人,苏锦衣和蔼也可爱得多。
“这就对了。”苏锦衣看着翠姜喝完药,笑道,“好好睡吧,我就走了。”
“什么就走了?”翠姜气道,“不是要把来龙去脉说给我听吗?”
苏锦衣想了想:“那个粗声粗气,有力气没大脑的叫潘辽,那个除了逗蛐蛐就是睡觉的人叫葛骁,那个……那个看起来像冻上的,叫霍云。我们四个人中,我最年长,霍云其次,葛骁最小,等你好了,让葛骁请你吃好吃的,他有钱得很。”
翠姜现在觉得苏锦衣也不可爱了,明显是在敷衍自己,骗自己喝药!
哼!
苏锦衣笑了:“不着急,睡吧,睡醒了才有精神,也听得更明白,是特别复杂的一个故事。总之,丫头啊,要心安!我说我们是你的哥哥,就真的是。”
随手带上了翠姜的房门,苏锦衣站在月下,感受清风微拂面。
“怎么样?喝了吗?”葛骁穿着一件蚕丝月白长衫走过来,一身水滑油光的富贵相。
“喝了。”
“这伤着实凶险,难怪他着急。”葛骁冲着霍云的房间挤了挤眼睛,“你要不要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吃个面吗?多吃两碗无妨。”苏锦衣笑着走下台阶,走到院子当中,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展了展修长的双臂。
“呦……这位客官好雅兴啊,出来赏月啊,我们瑞安的月亮可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一声苏入骨头的娇声惹得葛骁一个激灵,忙裹了裹自己的蚕丝睡袍,怕被抢去一样。
“老板娘。”苏锦衣认得,这是他们住的这家叫做“春风渡”客栈的老板娘。
自打他们一住进来,这位老板娘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自己身上,黄昏时分霍云回来,老板娘就又开始盯着他看,直看得眼睛都拔不出来了,看得冒火。
果然就来撩讪了。
“别叫老板娘,没得把人家都叫老了,我叫赛娘,赛西施的赛。”赛娘笑道,甩着帕子靠近苏锦衣。
苏锦衣没有躲,微微笑了笑:“赛娘好,这么晚了,可是来收房钱的?”
葛骁差点没笑出声,一路小跑,保护着自己的蚕丝睡衣回房了,不愿意看着你情你愿我装傻的调调儿。
“这说的什么话啊?公子一身富贵打扮,还能少了奴家几个房钱不成,我来……”赛娘围着苏锦衣转了一圈儿,“我来,就是看看几位公子,可有什么需要赛娘帮忙的。”眼波流转,眉目含露,赛娘依依笑道。
“说来,还真有件事情想请赛娘帮个忙。”苏锦衣抱了个拳。
“公子快说,赛娘听着呢。”眼中跳了几点火花,老板娘心跳突突有声。
“我们兄妹几个走到瑞安,不想舍妹水土不服,发起热来,这会儿喝了药身上尽湿了,换洗衣裳带得不多,赛娘您看看,咱们瑞安可有好的成衣铺子,不拘多少银钱,舒适干净就好,给舍妹买上几件。”
“那个小娘子是你们的妹妹?”赛娘中午看见几个人进来,还当那貌似天仙犹胜三分的丫头是谁的娘子,最好不要是那个冷峻公子,也别是眼前这个锦衣公子的,不想竟是妹妹,那是不是自己……
“正是。”苏锦衣道。
“好说好说,咱们瑞安虽然地界儿不大,但是挨着津州,绫罗绸缎想要就有!缀锦阁就在旁边,此时估计还没关门,我这就去替妹妹选上两件,不知……不知妹妹身量如何?”
“便如赛娘一般婀娜。”苏锦衣笑道。
赛娘笑得花枝乱颤:“这么说咱家妹妹好身段儿喽。”
锦衣一笑,递过二十两银子:“正是。”
大约半个时辰不到,赛娘抱着三件包好的女子衣服回来了,手上竟还端了个大盘子,上面两碗热腾腾的胡辣面,笑着走进苏锦衣的房间。
“不想公子这样斯文,竟和赛娘一样爱吃个胡辣,正好,奴家也没吃晚饭,便和公子一起吧。”
“这……”苏锦衣不解。
“不是公子让人去厨下说的吗?要两碗最顶尖辣油浇汁的胡辣面吗?面不扛时候,多吃两碗无妨,公子快坐。”赛娘说着把上面浮了一层辣油红火火亮晶晶的面端到了锦衣面前。
“霍云!你行!”苏锦衣“恨”声道。
“公子快用!”赛娘递过竹筷,笑道。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话说次日清晨,瑞安城日光丰美。
虽然这个小城并不大,但是就像赛娘说的,这里紧挨着柳河又离着津州近,是从都城端阳方向去往津州的必经之处,所以水路陆路皆热闹非常。
天不亮,瑞安普济码头上南来北往卸货的船只就已经密密排起了长队,卸货的苦力肩夫形成游走的长龙,川流不息,只等到天一亮,发往四处的货物便已装上了马车,整齐码放,车辕一动就去往更远的地方贩卖去了。
翠姜醒得早,因为腰疼。
倒不是伤痛,而是因为裹着厚厚的纱布像个粽子一般,翠姜一夜不曾翻得身,不觉浑身酸疼起来。
睁开眼睛四处看看,客栈的房间不大,柳木架床上挂着双层的百金纱,窗上糊着里外四五层的白玉纸,这两样东西名字取得好,其实是最普通人家用的东西,晨曦掩映下一应桌椅陈设也简单得很。
这只是一家最普通的客栈,可在翠姜眼中却不失新鲜,伸手摸摸自己盖的被褥,也是粗布里裹着籽棉花,不似自己家中常用的桑丝鹅绒般轻暖。
自己的腰……翠姜动了动,似乎紧裹的纱布和皮肤之间有了一些空隙,再动一动竟是不那么疼了。
翠姜想试着自己坐起来。
门外,敲门的声音。
“请进。”翠姜知道,这会儿来的大概是赛娘。昨天这位姐姐就来过了,还带了一大盘的生姜梅子,说是又暖胃又驱寒,最适合水土不服进不下饭去的人。
翠姜想说自己不是进不下饭去,是他们,不是,是霍云不让自己吃。
想起来霍云翠姜更气闷,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他了,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就忽然对着自己发脾气。
发脾气嘛!谁不会!
翠姜在心里愤愤,听着脚步声靠近了窗幔。
“赛娘姐姐这样早,真是麻烦您了。”翠姜笑着撑了撑床板,觉得确实有了点力气。
“躺着。”敛起床幔用竹钩子挂好,霍云坐在了翠姜床边。
翠姜吓了一跳。
“你……你!你,霍公子,这怎么说也是女儿家的房间,你……你怎么说进就进来了?”
“我敲门了,是你让我进来的。”霍云伸手捏住翠姜的手腕。
翠姜忙不迭躲开。
霍云没理会翠姜,起身向桌边走去:“脉搏有力了很多,再吃三天的药,就能下地活动了。”
翠姜傻了,这也行?这么快?他的手指几乎只是碰了一下自己而已,就诊断完了?
“腰上的肿消了一点吧?纱布已经没有那么紧了,需要重新缠裹一下。”霍云说着从一个青花小瓶里倒了一个龙眼大的丸子出来,放在白瓷药丸中三两下打碎,倒上些清酒,不一时就和成了黑亮的膏药。